一道冷峻聲音響起,人影自林間現身,幾個道人忙讓出一條道來,紛紛行禮:“掌座。”
阿厭聽沈咎說起過,南脈之所以能苟延殘喘,一是靠南祖狗命好,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其他三祖下場各有各有的慘——一人道心崩殂,自絕生機;一人畫地為牢,自囚孤城;一人瘋瘋癫癫,不知所蹤。
二是靠南脈出了個後起之秀,正是這位掌座,南祖的開山大弟子——虞淵。
“是他?”觀昙右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
阿厭感受到觀昙一瞬間變化,整隻鬼不自然起來,似乎在躲避。
人還未至,一股淩厲劍氣裹着罡風劈向書生面門。
書生吓破了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閉上眼睛。
再睜眼時,“咔嚓”一聲木雕神像裂成兩半,掉在臭穢不堪的黑泥裡,轉眼腐蝕得看不出原貌。
書生驚呼:“我的神像!”
“邪神豈容于世,邪像豈容于廟。”聲音冷得讓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書生又怕又倔,一張臉青白,脊背挺得卻直:“在下遍覽古籍,真君在世時濟世度人、功德無量。即便...即便臨終真有不妥之舉,難道畢生善行就該一筆勾銷?”
觀昙若能出手,真想将那張不知死活的嘴縫得死死的,可惜天不如人願。
那聲音微微發顫,但仍執拗道:“更何況據書中所記,真君境界,遠在東西南北四祖之上,這等人物行事定是自有深意,說不準是我等凡夫俗子目光短淺看不透罷了。”
原來這書生不是稀裡糊塗地拜了尊他不了解的神,而是真魔怔,讀書讀魔怔了。
一陣冷笑譏諷:“住嘴!愚癡凡人,也敢妄議祖師,十惡不赦之人,有什麼可辯白的。邪神果然是邪神,死了這麼多年,一個木胚死物也能蠱惑人心。”
來人走上前,看上去年紀不大,威勢卻足,一雙狹長鳳眼寒意逼人,被他餘光掃過的後輩弟子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書生來了意氣:“既知是死物,又如何能蠱惑人心,道長此言...”
“如何?”
書生三分的意氣到底被七分畏懼壓垮了,約莫還剩下微末苦苦支撐:“此言...不妥。”
虞淵步步逼近,威壓之下書生連連後退,連最後那點微末也沒剩了,虞淵腳步停在地上裂開的神像前,伸出一隻腳踏上去,略一用力,那兩半神像應聲碎成齑粉。
再開口時:“這下蠱惑不了誰了吧?”
書生臉色煞白,嘴唇動了幾番,沒再說出話來。
觀昙隻覺得那腳像是踩在自己身上,打了個寒戰,實在沒辦法把眼前兇神惡煞的掌座和當年總愛跟在自己身後的那個沉靜寡言的小孩對上号。
虞淵收回腳,餘光掃到一邊幾個弟子。
他伸出兩指在其中一隻食餍上刮了一下,眉頭鎖住:“方才這隻食餍吃人了?”
衆弟子垂着頭,互相交換目光,誰也不敢做那個出頭鳥。
“說話。”愠色已顯。
一個倒黴蛋不知道被誰推了出來。
他硬着頭皮回道:“掌座,剛才樹林裡遇到一個身中詛咒的将死之人,我們沒控制住這食餍,讓它誤食了。”
“誤食?”
“對...是誤食,我們注意到的時候,那人已經被吃進去一半了。”倒黴蛋顫顫巍巍道。
“混賬!你們修為淺,沒得戒體,不受度厄師戒律管束,但連不得殺生的規矩也守不住,不必在門中留了。”
“掌、掌座,弟子知錯!”
道人擡手一揮,将那倒黴蛋揮出幾步之外,重重摔在一棵樹上。
又是一揮,幾人額間火焰紋轉眼消失,腰間木劍紛紛碎成幾段,掉在地上。
連那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微末修為一并毀了。
度厄師入道,分兩類人。
一類天生靈脈通透,根器利,一旦悟道,境界便是直乘而上;
另一類根器鈍,雖也有靈脈,卻似頑石裹玉,非得經年累月地鑿磨,才能透出一星半點的靈光來。
但無論天資高低,唯有修到第一重“青蓮境”,才算真正踏進度厄師的門檻,得授戒體。
眼前這幾個,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沒有入門,所以看不出阿厭身上的咒枷。
它們此時被毀去根基,倒省了水磨功夫,也省了終日瞎琢磨自己究竟是“美玉”還是“頑石”的虛耗。這扇門徹底關死,早早歸去,做回凡人。
阿厭見虞淵隻顧着清理門戶,便琢磨着離開,及早進城,免得錯過子時解開畫中封印的契機。
“觀昙。”他在心裡喚道。
無人回應。
“觀昙。”他又急急喚了一聲。
還是無人。
體内那鬼氣息尚在,隻是微弱,莫非消耗太多昏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