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早修得清心寡欲,四大皆空,何至于在三途苦海裡浮沉。
來日若真蒙他相救,咒枷盡解,不如遁入空門,替他超度,權當是還他一場救命之恩。
“嘶——”阿厭剛想動,隻覺得體内咒枷絞着他的五髒六腑,劇痛之下,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很疼?”愠色轉瞬即逝。
疼。
死去活來的疼。
像是先上刀山,後下火海,十八般地獄裡滾遍。
可阿厭隻是扯了扯嘴角:“不疼。”
說罷,推開那隻環着他的手臂,掙紮着就要站起來。
怎知這動作牽動咒枷,阿厭疼得眼前一黑,身體一軟,又跌回那個懷抱。
意識昏聩,連剛才一道黑影從不遠處“嗖”的一聲掉下來也沒有注意。
阿厭心中又氣又無奈,心道“真是丢人”,竟這麼輕易就被這鬼看了笑話。
“别動。”
觀昙沉聲,一手穩穩托住他的後背,一手按着他的前心,不用怎麼使力就把人安置在自己膝上。
他輕巧撥開阿厭的上衣襟口,露出猙獰的咒枷紋路。
“真是出息了。”低沉嗓音裡壓着薄怒。
突如其來的訓誡,阿厭不明所以,茫然擡眼:“什麼?”
“我封住的咒枷,你倒解得幹脆,想趕在我這隻鬼前面投胎?”
原來是為這個生氣?
“解起來也不難。”阿厭嘴趕在腦子之前,心裡想什麼就說了出來。
觀昙氣極反笑:“小阿厭,你還真是聰明透頂,真不愧是我...”觀昙頓住,聲音低了下去。
阿厭沒聽清:“嗯?”
“真不愧是要和我一起上路的人。”
阿厭聽出這鬼譏諷之下似乎真有幾分擔心,斟酌着,解釋了句:“當時...你就快藏不住了。”
......
良久,頭頂傳來一聲喟歎,素來言辭鋒利的那人停了半晌才道,“是我不好。”
“現下恐怕隻剩一天時間,這九道咒枷就壓不住了,我們得動作快些。”
他頓了頓,又道,“我先幫你穩住這道咒枷,你好好待着别動。”
觀昙的目光落在那道黑紋上,手指輕輕沿着紋路遊走,在鎖骨下方稍稍用了些力,按壓了幾下,随後冰涼指尖,一點一點往下遊弋。
阿厭的視線追着那點涼意,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量,竟然長大了不少。
“我這是...”
“待會再同你解釋。”
觀昙指尖停在心口處,按下去,輕聲問道,
“疼嗎?”
“不...”阿厭剛想脫口而出,被那雙眼睛裡翻湧出的情緒生生截住。
“阿厭。”聲音帶着無奈。
“...疼。”他隻好坦誠應下。
“是這裡?”
觀昙的手指又停留在肋骨下方的紋路上,按壓了幾下。
“還是這裡?”
阿厭隻覺得自己的注意力大半被那冰涼的指腹勾了去,集中不得:“嗯...”
“哪處最厲害?”
阿厭搖頭:“說不上來。”
“那我再往下一些。”
說罷,手指順着咒枷遊弋到了小腹上方,輕輕按壓了幾下,複問道,“這裡?”
這鬼指尖溫度明明比常人低許多,這會兒卻像是勾了火一般。
劃過的地方,灼熱異常。
阿厭猛地捉住那隻手,止住在他危脆神經上作亂的指尖,“不是!是心口!心口最疼!”
觀昙的手掌停在腰側,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向阿厭,目光定定的:“确定嗎?”
“嗯。”
阿厭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喉結滾動,“是心口,......别碰了。”
“好。”觀昙從善如流。
随後手掌輕輕覆在阿厭腰側,将上衣拉起蓋住他的大半的身子:“别着涼。”
“......”
氣氛安靜下來,隻有觀昙懷裡熟悉的香味盈在阿厭鼻尖。
“我現在要開始設法壓制它了。”
觀昙貼在阿厭後背的手掌稍稍用了些力,将他往自己身前扣了扣,讓他靠在自己膝上更穩當些。
“會很疼,忍一忍,想一點愉悅的事情。”
阿厭心裡雖然不知道這九道咒枷是怎樣的機理,但大概清楚似乎和他的心情有關,模糊地應了一聲,“...好。”
愉悅?
可惜他有關歡愉的記憶貧瘠像塊寸草不生的荒地,若問有一株草嗎,他腦子裡面第一個想起的是那個黃昏,落日、肘子、新衣、和那隻鬼。
尋常人,尋常事,他卻忍不住去回味。
觀昙開始有所動作,咒枷之下厄氣翻湧如潮,劇痛再次似驚雷炸開,阿厭無意識抓住衣襟,牙關死死咬住。
“誰教你這麼忍的,疼就喊出來。”
喊出來?
可有些人,疼到極處,反倒隻會沉默。
疼得久了,連怎麼喊都忘了。
阿厭張了張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隻能重新咬住唇,稍一用力,鮮血溢出。
觀昙心髒揪起來,他騰出一隻手,捏住阿厭的下巴,“不許咬。”
阿厭冷汗涔涔,浸透後衫,腦子一會兒一片空白,一會兒又妄想叢生,這會竟挪出一點心思去想,這鬼好生霸道。
觀昙怕他又不留神傷到自己,于是引他說話,分散注意,“阿厭,叫我。”
阿厭神思停滞,僅憑直覺去分辨觀昙的話,喉頭艱澀:“什麼?”
“叫我名字。”
壓制咒枷,還有這麼奇怪的要求。
怎麼上次不知。
阿厭閉了閉眼,沙啞着嗓子喚道:“......觀昙......”
“嗯。”
“再叫。”
再次出口,已沒有方才困難,“觀昙......”
“嗯。”
奇怪得很,聽到那鬼回應,阿厭竟覺着安心幾分。
......如是數次,終于——
“好了。”
片刻之後,疼痛如潮汐退去,阿厭喘過一口氣,慢慢支撐着身體,站起來,“謝謝了...”
随後怔住,他竟比這鬼高出一頭了。
兩人視線相接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插了進來:“那個......打擾一下,請、請問這是何處?”
書生灰頭土臉站在不遠處,仍然驚魂未定。
阿厭這才想起來,方才同自己一起跳下來的還有他,隻是那位虞掌座不知掉在了何處。
觀昙掀起眼皮,答:“此間,颠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