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何名為,颠倒世界?
蓋以一切衆生,從無始來,種種颠倒,業習自生,如穢草聚。
如是衆生,一一類中亦各各具十二颠倒,猶若翳目,空華亂墜;迷亂真心,具足如斯虛妄亂想。①
何為十二颠倒?
曰:動、欲、趣、假、障、惑、影、癡、僞、性、罔、殺,此十二也。
阿厭這才看清眼前世界。
乍見之下,點将台的閣樓,近處城郭村落、長街、市集,乃至遠方山川形勝,飛雲流石、花鳥草木,皆與常世一般無二。
隻是天象詭異莫名。
暖日東沉,寒月西升,颠倒錯亂。
血色層雲之下,萬物皆蒙着一層死灰。
空中漂浮着灰燼般的塵埃,懸停着,凝而不動。
更讓阿厭覺得不對勁的,是人氣。
這裡就好像是,那種很久沒有人住過的老宅子,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長巷裡,不見人煙,連雞鳴狗吠也不聞,寂靜得反常,唯有某種難以名狀的氣息在暗處流動。
那氣息,非人非鬼,非精非怪,非仙非神。
“颠倒世界?那是什麼?”書生牙齒打顫,戰戰兢兢問道。
“難道是陰曹地府!?我們...我們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肯定是活不成了吧,我...我是不是已經死...死了?”
阿厭心塞,知道活不成還跳得那麼幹脆。
書生繼續自顧自地哭道:“怎麼隻有我到了這裡,小郎君和道長呢,他們兩個是不是已經升天了,還是已經投胎了?天地良心,我平時半點兒壞事都沒幹過...”
怎麼虞淵也跟進來了嗎?觀昙心頭又是一驚,面上仍是淡淡的。
書生哭着,抹了把眼淚,“也就是我從前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把家裡的牛剃了頭,逼得它怄氣許久,三天沒有吃草,還有...我小時候看見好看的哥哥,就喜歡親人家,除此之外,當真沒有幹喪良心的事......”
觀昙本來隻當他的哭嚎是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到這,卻不想入了心。
他從前幾個師弟裡,有一個最是頑皮的,總愛捉弄自己那頭青牛坐騎,有一次把它頭上那绺最心愛的小白毛剃成了狗啃的,逼得它自卑許久,好些天不肯見人。
書生頓了頓,依舊沒完沒了:“難不成是打碎神像的報應,天殺的度厄真君,沒想到,真是這麼小心眼的神,怎麼對我一個小小凡人不依不饒......”
阿厭聽得耳朵疼。
“好了,你還沒死。”觀昙表情複雜。
一聲低語,如同一盆涼水澆在書生臉上,他哭哭啼啼的聲音戛然而止,瞪着淚眼迷茫地看向他們二人。
見人止住哭聲,觀昙問道,“你方才說,還有一個人跟你一起跳下來,怎麼他沒在?”
“除了在下,還有兩個人,一個少年,約莫這麼高。”書生比劃了一下,又皺着眉頭,上下打量眼阿厭,“奇怪,這位公子,你真有幾分像...”
“另一個人呢?”觀昙打斷他。
“還有一位穿朱紅道袍的道長。我掉下來的時候他就在我頭頂掉着,後來就不見了。”書生想了想,“會不會是他又飛回去了?”
“......”
觀昙方才已經感知過,虞淵的生息就在這附近不遠,但又沒見他的蹤影。
“不好!”觀昙道。
“怎麼?”阿厭問道。
“我們得趕在...”觀昙猶豫了一下,道:“總之,我們現在要抓緊找到他。”
觀昙本來想說,要趕在虞淵被吃掉前找到他,但又害怕這幾個字眼把書生剛放回去的心又勾出嗓子眼,無奈換了一下措辭。
阿厭心生疑惑,虞淵要找觀昙這個叛徒的時候,眼裡殺氣騰騰絲毫不加掩飾,可不像是打算給他留活路的樣子。
怎麼觀昙現在好不容易擺脫掉他,反倒要回過頭去找他?豈不是白費一番功夫,自投羅網,但看觀昙眼中的關切,又不像是假裝的。
阿厭到底沒有深究,隻是謹慎地問了一句,“你暴露了也不要緊嗎?”
觀昙搖身一變,化作一個清貴公子,羽扇綸巾,眉眼倒與阿厭有幾分相像,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不怕,這樣他就認不出了。”
阿厭仍有擔憂:“可他...”
觀昙知道他想說什麼,寬袖之下拍了拍阿厭的手,小聲寬慰道:“颠倒世界裡,他和凡人沒什麼兩樣,識不破的,别擔心,餘下的稍後再和你解釋。”
阿厭點頭應下,耳尖發燙,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往旁邊挪了半寸。
“你...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書生站在一旁,聽不太清,隻隐約覺得是跟那位道長有關。
“沒什麼。”觀昙道。
“那...你們是誰?你...你你......怎麼還會變身?”
阿厭垂眸向觀昙遞去一個眼神,還不太适應從這個角度俯看他,也沒看慣他這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觀昙心領神會,張口道:“我是莊漠,這是我阿弟左泱,我與阿弟二人,前幾天不慎掉落此間。”
“那...那你怎麼知道這是什麼颠倒世界,不是陰曹地府?”書生仍是心有餘悸。
觀昙壓了壓嘴角:“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們二人來自琥砗仙國,我們那裡典籍有關于颠倒世界的一些記載,是以略知一二。至于方才我變化模樣......”
觀昙拿扇子輕觸阿厭,一句鬼話又上心頭:“是在哄我阿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