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昙原想着誇他一句“勤儉持家”,話還沒出口,就聽到這小狐狸扭頭對他說了句,“第一件算我的賬,第二件算你的。”
觀昙:“阿弟如此疼我,咱們之間何必分彼此。”
“我怕疼來疼去,被哥哥疼得半點身家也攢不下。”
觀昙慢悠悠瞥他一眼,眼角帶着點調笑:“你這點身家,我就算真要貪圖,也得你心甘情願才行。”
阿厭一時無言,隻别過臉,不說話了。
一旁的扶桑看着這兩人一句來一句去,也理不明白,說了句:“什麼你的他的,反正到時一并付齊了錢就行。”
說着就借封印應身的空白畫卷,準備繪制咒囊。
利落起筆,卻隻畫了一道就停下了。
他搖了搖頭,眉頭緊皺:“不成。”
觀昙看他臉色,心懸起來:“怎麼不成?”
扶桑眼睛在阿厭身上轉了一圈,又轉向觀昙,眉頭松開,面色恢複淡然,“沒什麼,先完成第二件吧,第一件還有一日時間,不着急。”
“好,我們先回那處‘點将台’。”
阿厭聽他這麼說,心知他指的是那間閣樓。一陣輕暈,再睜眼,人已回到幾尊神像前。
過了片刻,觀昙與扶桑一前一後步入。
阿厭一看到觀昙,就隐約覺得不對勁,可那人神情如常,嘴角依舊吊着懶洋洋的笑,他一時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
見小狐狸目光灼灼地盯自己,觀昙散漫地打趣道:“怎麼?為兄臉上有花?”
阿厭默了默:……不,這鬼不對勁才是常态,自己八成是想多了。
“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觀昙聽阿厭這麼一說,眼神也收了幾分懶意,四下掃視一圈,語氣沉下來:
“書生,不見了。”
“會不會是被他的厄吞了?”
觀昙搖頭:“不會,我留給他的那塊石頭能護住他,厄碰不到他。”
阿厭低頭,看地上那塊石頭孤零零躺在書生原本暈倒的地方,若有所思:“石頭被他扔掉了?”
話一出口,觀昙神色越發凝重。
阿厭也沉默了。
不是被他說中了,恰恰相反,這是最不可能發生的。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依書生膽小的性格,怎麼可能扔掉這根救命稻草。
那為什麼會憑空消失?
除非是......這間屋子本身有古怪。
“我知道了。”扶桑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觀昙與阿厭齊齊看向他。
“這閣樓裡,有我真身後來留下的陣法。雖說我的記憶隻停留在分化出這具應身的那一刻,但我能感應到,牆壁裡有我本體布陣留下的氣息。”
“所以,”阿厭低聲道,“書生和虞淵……是被牆裡的陣法吸了進去?可他們為什麼會被吸進去,我們還完完整整地在這裡?”
扶桑:“想來,那兩個人都是在神智不清的狀态下被吸進去的,因為神魂不安穩,才更容易受到陣法能量波動的影響。”
又嚴謹地補充了句:“把你們兩個打暈,不消半個時辰,也能進去。”
阿厭:“......”
觀昙:“......”
兩人心中有了答案,觀昙問道:“你能破這陣法嗎?”
扶桑卻搖了搖頭:“不能。”
觀昙無奈:“我們加錢。”
扶桑神色肅然:“不是錢的問題。”
——這口氣,這表情,這架勢......難道是要獅子大張口,坐地起價?
扶桑卻接着道:“我能感應到,我留這陣法并非兇陣,它不是用來困人,也不是用來傷人,而是為了……傳遞消息。”
傳遞消息?觀昙心頭一動,不由想起三百年前扶桑消失前給他留下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盯着扶桑,開口問:“什麼消息,要大動幹戈用陣法來傳遞?”
扶桑沒有回答,隻是抓來一把香爐中的香灰,在地上勾畫出一個古怪的圖案。香灰輕輕灑落,圖案漸成,他擡手一收:“我不知道,隻有你們親自進去,才會明白。”
觀昙看到地上成形的圖案,眼睛微眯,緩緩開口:“古晴丘國的圖騰。”
阿厭想起什麼似的:“古晴丘國?傳說中千年前凡界的十二古國之一?”
扶桑拍了拍手中殘灰,點頭:“正是,這裡是晴丘國舊址,千年以前,這點将台曾是一處石窟,後來山川改易,此處變成了如今的平原。”
扶桑默不作聲地凝神片刻,忽而雙指并攏,在香灰圖騰上輕輕一點。
整座閣樓仿佛被觸動了某處機關,輕輕震了一下。
先是牆皮如老樹皮般簌簌剝落,而後“轟隆”一聲,四壁塌陷,露出其下的面貌。
是石窟。
“這是我布下陣法中的幻象,不是真正存在于千年前的石窟,但我想傳達的信息,應該就藏在這上面。”
一幅幅朱紅石綠的壁畫浮現其上。
有金殿廟堂,群臣羅拜,有龍神閉目,騰雲駕霧,有囚犯伏地,血肉白骨,還有小兒遊水,将軍持劍......
一幕幕看過去,筆觸之下仿佛畫着呼吸,壁畫中的人物随時會活過來一樣。
阿厭注意到開篇處的文字,字形奇特詭異,便問道:“這是晴丘文?”
“嗯。”
觀昙念出聲來:“昔有工畫師,能繪諸世間,落筆生靈韻,丹青生禍端。點睛龍怒起,百子葬深淵。封魂入絹素,罪孽暗中纏......”
話音未落,壁畫忽然光芒一閃,一股力量席卷而來,将阿厭吸入其中。
扶桑的身形越來越淡,他知道自己已經應某人之願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就要消散,開口叫住某人:“你這家夥...”
觀昙與他相視一笑。
扶桑趁最後時刻,囑咐了句:“留意我弟弟,拂衣。”
“還有,活着來尋我。”
觀昙朝他揮了揮手,背影堅定,從容邁入壁畫的陣法之中。
緊接着,畫上的沙丘動了。
金殿動了。
那些匍匐的子民,漂浮的孩童,悲痛的國主,統統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