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散盡,關鎖徐開,星河垂落平野間,月光照破山川萬朵。
觀昙擡手,将畫卷抛入空中,足尖輕點,禦風而上。
素白紙面一寸寸展開。
阿厭目光随那人身影一同停駐在半空,落在那張尚未着墨的紙上。
“無筆無墨,你要怎麼作畫?”
天地間那人一襲白衣,遺世而獨立,肩頭是江上清風千裡,手中有山間明月萬丈。
他微微一笑,“這有何難?”
自然之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皆是造物者之無盡藏。
觀昙五指輕攏,畫卷被風托起,飄向遠方,穿過靜夜,直至消失無蹤。
而後,在極遠極遠的地方,畫卷的另一端又悄然鋪展,從星光中歸來,一寸寸展開至他腳下。
于是天地之間,一紙鋪地,百丈橫陳。
他就立在其上,孑然一身,衣袂飄飄,宛如谪仙降臨凡塵。
那握月擔風之人轉身,看向阿厭,伸出一隻手。
“跟我來。”
阿厭微怔,還未來得及應聲,已被輕輕一帶,身形離地,來到他身側。
“我教你。”
那人舉目眺遠,語聲低緩,如風入松,卻沉穩有力:
“山來——”
話音落下,他牽着阿厭的手,指尖輕引。
山嶽隆起于紙角,化作鎮尺,沉沉壓住四方。
“月來——”
他引他轉腕,掌勢輕拂過半空。
星光流轉,月華滟滟,其光其影,湛湛皎皎,皆成丹青,點染百丈畫紙。
“水來——”
他帶着阿厭的手一擡。
頃刻間,便有天上之水湖中來,将星月暈染開,流淌出濃淡相宜的墨彩。
萬事俱備——
觀昙松開手,将法力聚在阿厭掌心。
“最後一步,你來。”
阿厭一時不語,滿目星河璀璨,片刻後,他心領神會,輕聲開口:
“風來。”
清風為筆,自山間,躍然紙上,卷起水月,在畫上輕輕一潑,一個人形,便浮現其中。
“阿厭做的很好。”
觀昙帶他回到高台,沖他滿意地一笑。
起初,水墨輕洇,隻是一抹淡影,色澤未定,形貌未明,仿佛天地尚在猶疑。
随着風緩緩遊走,顔色在紙上交融浮動,藍似星輝,白如皓月,金者如曦,墨則如夜。
衣袂先現,青絲徐徐,而後是一張與風月共生的面容,漸漸明朗。
一落筆描眉,再落筆點睛。
觀昙低喚:“扶桑,還不醒來。”
風息最終停在眼梢,畫中人睜開眼,自紙上星月脫胎,緩緩走出。
萬籁無聲,那人仿佛初入塵寰,眉眼素然,目光掠過鋪地山河,最終垂落在觀昙身上,嘴唇輕啟,嗓音帶着初生的遲疑:
“此處......好冷。”
高處不勝寒,确實冷得很。觀昙站在阿厭身邊,在高台上哈着氣搓手取暖,仰頭望了那人一眼,無奈道:
“你……能不能先下來?”
那人頓了頓,終于擡腿邁下,然後打量了一遍觀昙和阿厭二人,開口道:“你們不是我要等的故人,我在等...”
“你要等的人已經死了。”
觀昙不等他說完,徑自上前兩步,攔住他的話頭,“他把你的應身托付給我。你隻需應我所願便可。”
扶桑眼底有茫然一閃而過,沉默片刻才又開口:“你是誰?”
觀昙:“在下莊漠。”
扶桑視線又轉向阿厭。
阿厭觑了眼觀昙,見他換上那副招搖撞騙的打扮,心中歎了口氣,無奈配合他道,“我是他弟弟,左泱。”
“誰知道是不是在裝模作樣,我如何能信你們?”
阿厭看他一眼,側過頭輕聲同身邊人嘀咕:“騙騙沒有腦子的也就算了,你現在打算怎麼收場?”
觀昙鎮定自若:“山人自有妙計,阿弟莫慌。”
隻見他湊近扶桑耳畔,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
扶桑一愣,下一瞬急急開口:“行了,我信你們便是。”
阿厭挑眉,望着他這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模樣,眼角抽了抽,忍不住看了觀昙一眼:“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觀昙:“秘辛。”
扶桑已然轉入正題:“你們有何事求我?”
觀昙笑眯眯地擡手,豎起三根指頭:“不多不多,三件而已。”
“請講。”
觀昙細數:“一,我阿弟身上的咒枷即将發作,需你繪一咒囊暫且封印,延後時限。二,我有一位朋友在點将台中下落不明;三嘛……也是你留此應身的本意——助我尋得你的真身所在。”
扶桑很是認真地沉思了一陣,一本正經地開口道,“第三件與我有關,自無不可。但至于前兩件,要收錢。第一件困難些,百金;第二件稍簡,五十金。”
阿厭:“......”
原來朗月清風裡,竟召出個财迷。
觀昙腹诽:果然是臭水溝裡舀不出清湯,和他真身一比一複刻的貪财吝啬。
“也罷......”反正到時候賴賬就是。
阿厭見觀昙開口就要應下,怕他敗家,當即打斷:“應身終歸要消散的,你收錢有什麼用?”
扶桑看了他一眼,“反正到時我的真身會繼承此段記憶,你們隻需屆時與我真身付賬便是。”
觀昙剛欲再應,阿厭立刻接話壓過他:“我們尋你真身也要酬勞,至少值百金。”
扶桑似認真掂量了下,又鄭重其事地點頭:“便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