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門房搓了一肚子火。
看得一個婀娜标緻的美人找上門來,猜測是徐大人的紅顔佳麗。
一衆湊趣八卦的小厮中,他腿腳最快,搶着去通禀,誰成想沒讨得賞,還挨了木琴小爺一個心窩腳,再回想起當時徐大人那深如幽潭的眸子攝人,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
那會兒,木琴正趕着去送信,沒想到小厮這麼沒規矩,直愣愣地闖到了主子書房,還眯縫着眼,一臉龌龊地情狀,通傳說“有一位大人的紅顔知己求見。”
木琴聽了腦瓜頂直冒熱氣,一腳踹了過去,讓他醒醒神:大人有哪門子紅顔!
他們也未曾想到:是于嘉來了京都,找上了門。
比門房更惱火的是于嘉。
她昨日拼命為他周旋奪下序章,風雪連天的上門求見,沒想到他竟寡情如此:連門都沒讓人進,還支使着門房惡聲惡氣地趕了她!
邊上的竹橋觑着少主的冷眸,也抱起了不平:“寒門冷竈,誰稀罕去啊!”
于嘉打了一個噴嚏,抽着鼻子冷笑,鵝毛大雪落在頭頂上,瞬間化作了陣陣熱煙。
前邊路口剛好有個茶鋪,小厮熱情地引着二人就座。
寒冬臘月裡,茶客們都消遣熱茶,等聽得那女子要一碗橘果冷羹,小厮剛要絮叨引薦喝貴一點的熱茶,隻見那女子眼眸裡竟蓄了些草莽之氣,目光犀利地看過來,那小厮下意識應聲“是是”。
連吃了三碗冷羹,于嘉心裡的那股子悶氣也消解了大半。
她轉動裙擺,沉着臉與竹橋說:“走吧。”
随即大步流星地先出了茶鋪,竹橋喝了碗裡的最後一口茶湯,在身後追攆着問:“少主,可是回客棧?”
她鼓着腮幫子,冷聲應答:“你跟着就是了。”
兩人又回了方才的走馬街,她抱臂冷着眼,守在徐府出入的必經之路上。
一架青蓬馬車從暮色裡駛來,車轅上的車夫察覺不對,猛地一勒馬缰繩,内裡的徐大人身子被甩得前傾,緊抓住車棱才堪堪止住了勢頭,不由得皺了眉,面露不悅。
就在這功夫,她收了攔車架的長劍,一把薅下阻攔的車夫,身子一躍跳到了馬車上,随即掀開了車簾,隔着車廂與他對望。
被趕下車的車夫一臉青色,厲聲質問:“你們是誰?敢攔截禦史的車架?”
于嘉哼笑出聲,眼睛緊鎖着車内那人,卻答上了車夫的質問:“你不認識我,你家大人與我可是熟人呢!”
看着她瑩白賽雪的膚色,頰邊未施粉黛,似是比在津沽城裡還白上幾分,就是臉色氣哼哼地,像是自己欠了她銀錢。
他眼波在她臉上兜了一圈,哭笑不得地說:“你這陣仗,車夫以為是尋仇之人呢。”
于嘉也不兜圈子,徑直問道:“我怎麼得罪你了,為何不讓我進門?”
他愣了下,突地聯想到晌午小厮的回禀,暗自捏了把汗,遂解釋起道:“小厮沒頭沒尾地通禀,也沒提你名姓,一時情急就趕了他。”
于嘉辨得他臉上不似作僞,眼眸裡噙着的寒氣漸漸散了去,但嘴上仍不饒人:“哼,你倒是會推脫。自己這麼精明,怎麼選的門房如此蠢笨……”
說着,白蔥玉指擡起,那旖旎的尾音,像是一隻小貓用爪子輕輕撓在掌心。
他眸光微動,轉了視線,隔着窗口縫隙與車夫吩咐道:“回府。”
馬車緩緩而行,他瞟了一眼安靜坐在一角的女子,卻與她不經意投來的眼神碰撞。
按照常理,京都裡的官家女子與男子對視上,應該挪開眼,躲避外男的目光。可面前這位,沖着他微微凝眉,大有比誰能堅持得久的架勢。
木琴候在門口,迎着舟車勞頓的徐大人,方要步上台階入府,他有一籮筐的話要抓緊跟主子彙報。
身材颀長的徐大人卻頓了腳步,低沉出聲:“出來吧。”
木琴也随之停了腳步,回頭竟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躍下了車轅。
等落座于書房,她四處打量着内裡的陳設。
刹那間,腦海裡“轟”的一聲炸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覺如潮水般湧來:這裡與前世記憶裡的書房有太多相似之處了。
目光所及,隔扇旁有口大的青瓷缸,裡面插了好些陳舊的卷軸。
高幾上養了一盆石斛,一股極淡雅的香草氣在空中隐隐可聞。
當她的指尖輕輕觸碰到這房裡的熟悉陳設,那段隔世的記憶,如同被一層層綿密的細繭包裹着,此刻卻被一隻無形的手一一拆開。
木琴先開口問出了徐大人的心中疑惑:“于會長為何而來?”
她眼底含着一絲濕氣,嘴角卻是笑的弧度:“為了你家大人而來。”
木琴驚訝地瞪圓了眼,又見她起身,往高幾那兒走去,熟稔地拿起水噴壺,竟照料起了石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