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前世常趴在房檐上看到的場景——那個矜貴自持的男人,總會在閑暇時這般侍弄花草。如今她一時手癢,也模仿他的樣子試了試。
她手肘撐在高幾上,雙手交握支起了下巴,一雙漆黑的眸子對視着帽椅上的徐渭,繼續說道:“我手裡有一頁你的真迹,想必旁的人會趨之若鹜。隻是不知,你願拿什麼來交換?”
劍眉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他微正了身子,說:“洗耳恭聽。”
撲哧——
她一時沒忍住竟笑出了聲,随着一番逗弄,心底積攢的被拒之門外的郁結之氣,可算傾瀉了個幹淨。
她放低了音量,正色道:“《鸾肅堂集》的序章。”
話音剛落,兩人均變了臉色,木琴張大了嘴,那嘴巴大得仿佛能塞入一顆雞蛋。
徐渭負手踱步到她的近前,身姿挺拔,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沉聲問:“當真?”
那眼神裡竟又帶着些肅殺之氣,仿佛能攝人心魄。于嘉擡眸,嗔了一眼他,氣怒道:“你什麼态度?”
随即,她從袖口裡拽出了那張紙,“砰”的一聲重重敲在了高幾上,怒視着徐渭。
他起疑地攤開那頁紙,掠過可作僞的筆迹,直奔那燕紋印章“文長逸翰”。
這私章是他中舉放榜那年,特意尋了一塊百年玉石老料,親自手刻而成,世間獨一無二,不容有假。
這頁紙本已裝訂成冊交給了沈煉,怎麼在她這?
他眼鋒銳利,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語氣急促地問:“這頁紙,你從何而來?
力道太大,扯動了她肩膀已包紮好的箭傷,她疼得皺了眉,額頭上冒了細汗:“你問話就問話,怎麼還動起手來?”
幹燥的手掌徑直固在了她的皮膚上,也感受到她手臂因疼痛而生的戰栗,遂松了力道,任由她掙脫開垂落了手。
隻是那銳利的眼還倔強地不曾挪開,仿佛要将她看穿。
木琴也急得火冒三丈:“你倒是說啊!”
她不再隐瞞,說起了昨日和竹橋偷書的情景,過程十分兇險也沒藏着掖着,本就不是輕易得的東西。最後補了一句:“我現在肩頭還有錦衣衛留的箭傷,做不了僞。”
她眼裡閃爍着不易察覺的期待,可下一秒,那人好看的嘴唇裡吐出的卻是冰冷之言,搖碎了窗紗投在屋内的稀薄天光。
“你想要什麼作交換?”
方才也感知到她肩頭有傷,但他自知兩人交情沒有深到,能令她跨城而來拼命相護的地步。
随即眉頭緊鎖,内心裡豎起一道心防。
她出身商賈,那就錢貨兩訖,彼此落得個爽快。
想到此,他目光清明些許,隻等那朱唇輕啟,談個籌碼。
于嘉盯着那深邃眼眸,心中五味雜陳,可也明白隻有說個代價,這多疑的男人才能安心。 “籌錢銀我自有其他方式,我要你立誓:護慈善會一路坦途,成為全國第一大善堂。”
徐渭沉思後,幽深的眸子回望她,低沉的聲音裡含着沙啞,說:“好,隻要慈善會抱樸歸一,恪守善行天下的道義,我自當竭盡全力,此話絕無妄言。”
内心裡卻絕非表面上的月朗風清,他挪開了眸子,望向窗外的沉沉月色。
而此刻,鄧瑛已布下天羅地網,在京城翻找兩個女子的下落呢。
诏獄裡,他瘋狂提審沈煉,兩手摩挲着《鸾肅堂集》的紙頁,長舌旋轉浸染着紅唇,在明暗光線下,那唇愈發顯得妖冶紅。
沈大人是個能忍的,刑具上了一大半,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竟還不吐口被撕去的序章寫了什麼,誰寫的。
一個紅衣曳撒從暗處走出,與鄧瑛耳語:“大人,那女子行迹有下落了。”
鄧瑛張開嘴,上颚提起又落下,像是要擇人而食,吩咐道:“走吧。”
客棧裡,竹橋得知要跟少主分開,連連搖頭,怎麼勸都是不同意。“要走一起走,您一人留在京都也不安全啊!”
于嘉内心焦急,想趕緊送她走,要不就遲了。“你先回津沽城,協助薛硯管理好善堂,有事随時傳信,京都與津沽往來通信也便宜,我等徐大人渡過此劫自會回去。”
邊說邊幫她打包袱,推她出門時,特意囑咐她:“這一路,務必小心行事。”
剛要關門,于嘉想到忘了一樁事,讓竹橋先走,她又折返回了房間。
咚咚咚——
狹窄樓梯上,十幾個玄色飛魚服列隊蜿蜒成蛇形快速上樓,驚得客棧裡的酒客紛紛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