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嘉背靠在客棧大廳内的落地高柱上,雙手抱臂,思索的間隙,連着滿飲了三杯涼茶。
嚴相勢大,前世徐大人蟄伏回歸朝堂後,也是用了十年時間才扳倒奸相。而自己的出現,改了他“蟄伏”的命運,可也讓他缺失了學着隐忍的苦功。
他現在如剛剛會飛的稚鳥,羽翼未豐就想在嚴相面前晃悠不是找死嘛?
她堅決不同意!
“哐當”放下茶杯,她提着裙裾疾步追上那抹月白身影,跟着進了他房間。
徐渭一邊整理書簡,一邊看着坐在坐榻上扭來扭去的她,問:“你有話說?”
于嘉也不藏着掖着了,咬了咬唇,說:“你此行的目的,可是欽山堂背後的嚴相?”
他驚訝于她的聰慧,僅憑他打聽欽山堂?不,這不隻是聰慧了,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徐渭頓住手,任由墨汁在宣紙上洇開,擡眼看她:“你如何知道,我要查嚴相?”
于嘉隻當他默認,趕忙勸道:“嚴黨門閥盤踞、隻手遮天,你不能招惹他,抓緊啟程去府州。”
徐大人挑眉,随即說出的話将兩人相連的絲絲縷縷扯斷個幹淨:“現已到了袁州地界,你自去建立慈善會分部,我亦有規劃。”
此話一出,直紮她肺管子,她站起身,原地幽怨地望着他,隻見那人垂着的眼眸裡雲山霧繞,就是沒有後悔。她慢慢松開攥緊的手心,連連說“好好”,随即摔門而出。
徐渭目視着晃蕩的木門,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卻又閉上了嘴。
而于嘉一路暴走,任由夜間的冷風吹起鬓邊的碎發,風裡似還夾了沙礫,眼底無法自控濕潤潤的。
直走到了袁州最繁華的街區,她打了一個噴嚏,抽着鼻子心内暗暗決定:決不再熱臉貼冷屁股了,他要作死就讓他去好了,自己好好的多活一世,也挺好的。
沿路酒旗招展飄來椒麻香氣,她停在了一家食攤前:“小二,把你家拿手菜上一些。”
不一會,一碗熱鹵豌雜面、辣鹵雞和一些爽口小菜端上來,她吃了一碗,仍覺不夠,又點了一碗肥腸面,身子吃暖了,可她的心裡卻空落落的,前世在那人保護下過的舒心日子一時翻湧而起。
她緊閉了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自言自語地道: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但她也是要臉面的,那人連挽留的話都沒說,可不能住回原來的客棧,于是就悄悄在客棧對面的小館住下了。
而另一邊,自她走後,徐渭就停了筆,窗外的刷刷風聲攪得心緒不甯,腦海裡不停地閃回那一雙滿含濕氣的眸子,燭火晃在窗上,燃了整夜。
等天剛蒙蒙亮,于嘉就透過窗戶縫隙,盯住對面的動靜,直至那三人喬裝成商人走出。
她一路遠遠跟随,看着中間那人背影高不可攀的模樣,恨得牙癢癢,直到他們進了袁州商會。
于嘉心内恍然:原來,他想混入當地商人中,獲取鹽鐵生意内幕。
江西袁州是嚴相的老家,也是他打通朝中人脈的“錢生錢”大本營,這邊的生意由他兒子嚴世傑在經營,人稱“小嚴相”。
而他們的生意,也是一本萬利的。買通官府操控鹽引、加收鹽鐵稅,獲取巨額壟斷利潤,逼得老百姓吃不起鹽或是買賣私鹽,還強占民間土地,建了奢華府邸“欽山堂”,當地商戶與老百姓怨聲載道。
接連幾日,出手闊綽的浙江紹興商人“許渭”在袁州商會打響了名号。一時間,往客棧遞帖子希望他倒貼請喝花酒的人絡繹不絕。
百花樓是當地有名的銷金窟,老鸨帶着幾個姐和全袁州最好的舞姬來為“許渭”官人撐場面,他今天宴請的是袁州商會會長于慶泰。
于慶泰舅舅是知府的同知,正五品官員,知府不在時可代行知府之權,因此于會長就是袁州商界裡頂頂有權勢的人。
“許渭”官人輕拍雙手,提酒祝辭,“許某常聞于會長厚德博學,承蒙會長厚愛、撥冗前來,今日設此薄酒與佳人,盼聽得諸君高論,想必定是一番雅事!與君同慶,共享喜樂。”
于會長微醺點頭,還仍記得擺譜,摸着胡須:“好說好說。”
一番拼酒後,濁氣熏天,“許渭”從歪倒的衆人口裡得到了關鍵信息,正要離席。隻聽樂聲鼓點加密,一個身着波斯服飾的舞姬,罩住面紗,光腳踩着鼓點舞動起來。
這波斯舞服很是玄妙,束腳褲的腰開到了肚臍以下,随着扭腰擺臀,那肚臍上的紅寶石花钿格外亮眼,纖細的腰擺動起來似是誘人的美人蛇,引着在場的酒客都往她腰部看去,确切的是肚臍下兩寸之地。
上身舞起來更是衣不蔽體,薄若蟬翼的料子讓前襟晃動的顫顫巍巍,勾得定力不夠的粗老爺們一口一口吞咽口水,有的賊手還撲向了旁邊的女姬,引來陣陣調笑。
那鼓點越敲越快,舞姬的腰也越扭越快,宛若一朵失了方向的嬌花可任君采撷,一旋一轉一蕩準确撲倒在許官人懷裡。
一時浪言浪語飛起,還有那眼睛冒火的爺們,恨不得邀舞女再跳一段,那肚臍腰臀太勾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