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知府同知,她一身輕松地走到了衙門口,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月白色杭綢,身姿如松般站在廊下,正是幾日不見的徐渭。
她穿過一道葡萄藤纏繞的白牆拱門,透過頭頂疏疏的枝葉看天,幾朵雲軟綿綿地飄來飄去,那天藍的竟醉了人心。
徐渭聽得婷騁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望向朝他走來的女子,不經意地勾了嘴角:“可确定堂主人選了?”
她彎了眼:“嗯!挖到寶了!”
兩人并行,沿着衙門後身的商街,慢慢逛着,一時無話。
行至窄小的巷口,一家商鋪剛剛出爐了香茅草玫瑰糕,香氣撲鼻,引得門口排了長隊,蜿蜒地排到了巷尾。
這時,一個小商販挑着竹扁擔匆匆而來,一手緊緊拽着扁擔前邊的細繩,在人群中左躲右閃。
于嘉見狀,忙往裡挪了兩步,為其讓出空間,感受到一側的衣袂翩飛,熱氣撲入由胳膊傳到臉頰。
就在這時,攤後老闆娘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今日賣完了,明日擎早!”
那聲音就像一顆石子,撲通一聲投入了平靜如鏡的湖心,瞬間蕩起層層漣漪。
原本排得整整齊齊的人群,唉聲歎氣地四散開來,徐渭站在外側先被波及,受這股人流裹挾着,身不由己地被擠到了她前邊。
她也不自覺地急促了步子,兩人挨得近,翩飛的發絲不小心染了他衣服上的木香,似有若無,撩撥着人的心弦。
最前邊,不知誰的鞋幫被踩掉了,人挨着人發出驚呼,于嘉身材嬌小,被後面的人一推搡,正撲向了徐渭的後背上。
徐渭看着文人書生,可真挨着他的後背,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堅硬如鐵闆的肌肉,結實的如幫裡的武把士,撞得她鼻梁和前胸都有些發疼,可那身影仍站得穩如高山,挺直了後背。
他後背抵住那嬌弱的觸感,似有若無,他不可置信地回了頭,四目相對,桃花眸浸水,似藏着萬千柔情,而他幽深至極。
人群散開了,兩人終于走到一隅靜谧處。
“你……”于嘉剛要開口。
“你……”幾乎同時,徐渭也喑啞出聲,眼裡藏着微碎的光。
那如芙蓉初開的面容上挂了絲笑,接起了剛剛的話:“你那邊進展如何了?”
徐渭看着她的臉,輕描淡寫說了這幾日的查案進展,最後補充道:“若不出意外的話,明日開堂審案,後日可啟程。”
可那暗中下毒的人還沒揪出來,事情怎會那麼容易。
入了夜,驿站大門口的兩尊石獅子就被潑了黑紅的狗血。
這一幕剛好被巡邏的兵士撞見,肇事者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吵吵鬧鬧的聲音也引得徐渭等人出來查看。
兵士擒住兩人,推搡間,老婦人大喊:“縱蒼天有眼,也要讓袁老賊得到報應!”
這時門口已圍了一圈老百姓,但當事人袁祎卻未出現。徐渭朝木琴使眼色,眨眼工夫木琴就離了人群。
翌日一早,于嘉才從木琴處得知,袁祎此人竟喪盡天良。
去年臨冬,朝廷特使來驿站巡視剛好趕上馬瘟,袁祎為躲過降責,竟以病馬強行換了老夫婦的好馬,他們一家人從此難以為繼,唯一的兒子也因為得罪袁祎在公堂上挨闆子,轉春人就沒了。
袁祎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
木琴講完也踟蹰了,請示徐渭:“主子,把袁祎這樣的人放回朝堂,真的好嗎?”
徐渭不禁皺緊了眉,但他意已決,沉聲道:“準備下,馬上升堂了!”
徐渭坐上主審位,府州土司田夫人、府州知府羅琪昇坐輔位,陪同見證袁祎案重審。
土司田夫人也是一個風雲人物。
她是彜族前君長的妻子,丈夫去世後,她代夫從政,在她夫君治下基礎上還開辟了曾鞏、玉屏和三蕙等地,鼓勵商業貿易,促進西南地區與内地和周邊的經濟交流。
當地居民生活越來越好,就尊稱她為“香夫人”。
徐渭一身绯衣長袖官服,内襯白衣金邊,正襟危坐升了堂:“堂下何人?”
袁祎跪地:“在下龍場驿丞袁祎。”
“六年前你因在詩會對上不敬,遭到彈劾貶谪,此案可有冤情?”
袁祎當然要配合,大喊冤情,請徐大人明鑒。再問及當年細節時,袁祎一一作答,包含喝了幾杯酒水,什麼樣的杯具。
等徐渭吩咐拿上酒水,一杯杯擺在桌案上。袁祎就明白了,這位年輕的徐大人想案件重演。
在徐渭看來,袁祎當年到底有沒有喝酒失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酒量要比當年好,酒後還能賦詩五首,且再無失态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