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哨兵的聲線要比尋常人低上不少，語氣卻帶着幾分上揚的輕佻，尤其是念到名字時，仿佛有羽毛劃過星岚耳廓，令她莫名發癢。

異樣感在腦海轉瞬即逝，星岚遲疑着看了眼白發哨兵，對方的神情被面具遮蓋，單看外表似乎一切如常，是錯覺麼？

沒有答案，她幹脆轉頭專心去看對方手中蓋了紅章的調令。

遞到身前的調令不需要她仰頭就能完全看清，可當白紙黑字映入眼簾，星岚看着填在調入地區的名字，眼睛瞬間睜圓了不少，這是……要把她重新調去交接區實習？認真的嗎？

倒不是星岚妄自菲薄，恰恰相反，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所以她才對學院留自己在基地實習的安排沒有異議。

星岚很清楚，自己現在就算強行使用精神力，頂多也就能發揮出D級向導的實力，再加上腿腳不便，去了交接區她不僅沒有自保能力，反而會給哨兵們拖後腿。

而且，交接區不是隻有四個麼？

第五交接區：達克萊斯港是個什麼地方？

星岚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隻能将目光投向老師，試圖從他口中得到答案，但一旁同樣看清了調令内容的佐文神情凝重，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第五區，那不就是傳說中的黑暗港口，哨兵異變後的埋骨之地，上面怎麼會同意星岚一個年輕向導去那種地方？

佐文臉色難看，緩緩收緊了身側雙拳。

達克萊斯港裡生活的可都是污染值即将突破臨界點，甚至是已經突破臨界點的哨兵！

隻因如今向導極度稀缺，并不是每一個哨兵都能及時進行精神疏導，更别提還有一個匹配度橫亘在哨兵和向導之間。

匹配度決定着向導對哨兵的疏導效率，所以每一屆學員開始實習前，學院都會提前一周安排他們做精神力匹配測試，再由總指揮官為他們分配最合适的實習基地。

佐文想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星岚之前的測試裡與港口部分哨兵匹配度成功達到50%以上，也應該是将這些匹配成功的哨兵和星岚分去其他基地進行治療，而不是讓她直接進入港口實習。

那裡的哨兵失控率可比正常交接區要高得多，甚至部分哨兵身體已經異化畸變，星岚現在進去容易，之後再想出來可就難了，更别提她身上還帶着傷……

想到這兒，佐文下意識就要替星岚拒絕：“我們不去。”

阿奇伯德輕啧一聲，抱臂環胸上下打量他，“這位先生，第五區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

佐文沉着臉與他對視，毫不讓步，“第五區本就不是向導該去的地方……”

“這可是由總指揮官親自簽署的調令，如果你有什麼疑問，可以去咨詢黑塔或者第五區對外交接辦事處，我隻是一個接人的。”

阿奇伯德撣了撣手裡的調令，直接打斷他，餘光則看向安靜聽着兩人辯論的小向導，心底悄悄打算盤，雖然小向導看起來身殘志堅，膽子也大，但為防萬一，還是不要讓她提前聽見太多第五區的傳聞比較好。

外面的傳聞七分假三分真，達克萊斯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等小向導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在中心基地，總指揮官的命令有着絕對的第一優先級，佐文被這樣一卡，不得不咽下還未說完的話，再看一旁狀況外的學生，他眉頭越皺越緊，“你們這樣，根本不合規矩，我要求先請示院長。”

哪有跑學院裡來搶人的！

阿奇伯德已經有些不耐煩，要不是任務要求盡量避免與向導學院交惡，而且小向導還挺看重自己老師的，他根本懶得理會眼前這個男人。

腳尖在地面輕點了兩下，阿奇伯德語氣無所謂道：“你想要找誰請示是你的自由，但我們現在趕時間，先告辭了。”

說着，他就準備去按電梯鍵，當視線劃過一旁沉默的小姑娘，阿奇伯德邁出去的腳頓了下。

“需要再給你點時間告别麼？”他問。

星岚正在思考，雖然是第一次聽說達克萊斯港的名字，但這個第五區在老師眼裡，顯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否則他不會是這種态度。

可在基地裡讨生活，老師和她就不可能明目張膽違反基地的規則，而且，除了最初那些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她并沒有從這一隊哨兵身上感受到什麼惡意。

兩個男人無聲的對峙中，星岚拉了拉身側老師的衣袖，“等實習結束，我請老師去喜樂齋吃飯。”

自一百多年前天火帶着未知的污染墜落在大海裡，整顆星球的生物很快便相繼發生了異變，如今能食用的動植物極少，飯菜價格随之水漲船高，大家現在基本都靠研究院發明的平價營養液飽腹。

星岚不喜歡營養液寡淡的味道，這些年領的向導專屬補助，除了必要的日常開銷，幾乎都花在了吃上，喜樂齋就是她最常去的一家餐館。

佐文看着學生黑白分明的眼睛，離别的酸澀與不安一窩蜂堵在嗓子眼，他狠狠閉了下眼，才啞着嗓子道：“不用費那錢，你想吃什麼，回來了老師給你做。”

星岚點頭，“那我給老師打下手。”

她廚藝一般，但準備食材不成問題。

佐文眼底微濕，溫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發頂，“去吧，老師在家裡等你，等明年畢業，給你做一大桌菜慶祝。”

金屬門在兩道依依不舍的目光裡緩緩合攏，隻剩一人的樓梯間重新變得空蕩起來。

良久，一道近乎歎息的聲音響起。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