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爺!!”
烈火映在淩願眼眶,焦味彌漫空中。淩願眼睜睜地看着阿爺阿娘身影沒入火中,卻怎麼也動不了。
一隊人馬自北而來,直入淩府。淩願忽然發現阿娘回頭給了她一個溫和又決絕的眼神,口中一張一合,分明在說:“跑,小願。”
突然,淩願雙腿不受控制地背離淩府跑去。她淚水橫流,撕心裂肺地叫着:“不,不要!不要!”
不要留我一個人。
淩願猛地從夢中驚醒,摸了摸臉頰,已被淚水打濕。她自嘲地笑笑,竟然又夢到了三年前的事。第幾次已經記不清了,隻知道每一次她都沒能成功回到淩府,無論是救出爺娘,還是和衆人共死。
無礙。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她深吸一口氣,擦幹眼淚,從榻上下來,開始梳洗打扮。剛将最後一枝簪子插入發中,“咚咚”的敲門聲從外傳來。
打開門,來人正是玉城城主,阿爺舊識。
“上頭那位吩咐了,既然二殿下要來,那就好生招待着。”玉城城主也不廢話,開門見山。
“自然。”淩願答道,“蘭台那邊安排好了?”
“嗯。”玉城城主靜了會,又問,“聽聞二殿下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又突然前來……此趟,隻怕兇多吉少。”
淩願笑了一下:“無妨。我随機應變就是。”
“這……”玉城城主似有猶豫。
淩願讀懂了他的意思,于是豎起兩指起誓:“若是暴露,我便自盡,絕不牽連。否則我淩家生生世世……”
玉城城主被識破目的也不羞,攔下淩願,幹笑兩聲:“沒這個意思。賢侄真是,何必如此!”又故作親密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說這些,不說這些。我哪裡是信不過你。隻是怕賢侄見了李家人傷心罷了。”
不過是在提醒她别在玉城鬧事,也别想暴露上頭幾位。淩願心内想着。地方黨裡都是州府縣官,隻她一人憑着阿爺的面子,做個謀士。被排擠懷疑是難免的。雖說恨極了皇帝滅她滿門,但她本就并非意氣用事之徒,即使有仇,也不會撒到無關之人身上——就是不知道那皇家深宮中,會是蛇鼠一窩,還是貌合神離?
淩願不動聲色地将玉城城主搭在她肩上的手移開,面上笑得比玉城城主還要虛僞:“城主多慮了。二殿下武藝高強,我又哪裡近得了身?各位伯伯既看我可憐,又信任我。小女自當竭忠盡智以報恩情呀。”
見淩願主動示弱,話又說得滴水不漏,玉城城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客套囑咐一句萬事小心就離開了。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一半,斜斜劈進來的光也随即被切割。淩願一張臉被籠罩在陰影下,在對方轉身的那一刻就笑意全無,眼神冰冷如刃,隻是冷冷走過去将門關好。
再過三個時辰,就該去大殿了。
徬晚的大殿上人已到齊,玉城城主設了接風宴招待李長安。好酒筵席,美妾如雲 ,本該熱鬧無比,卻分外冷清安靜。誰也不敢和這位安昭小殿下開什麼玩笑。
玉城城主明明是主人,此刻面對這個後生都拘謹無比,讪讪笑着讓人為她和自己斟滿酒,朝她一敬,自己先幹了。
李長安隻是抿了抿杯口。
玉城城主倒也不敢介意,知道人家這已經算是給面子了。這頓飯吃的實在尴尬,他想摟旁邊美人的腰,都怕李長安回梁都要給他參一筆好淫。不過看李長安對一旁侍奉的俊俏面首毫不感興趣,倒吃了幾筷子侍女夾的菜。
玉城城主暗想難怪别人送那麼多男子都被李長安退了回去,獨獨留下宋家的小女兒,養在府裡。坊間傳聞李長安不喜男子,有斷袖之癖,原來是真的。
飯畢,李長安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都是玉城情況。玉城城主早有應對,答的中規中矩。不算好,卻叫人也抓不到把柄。好在李長安也沒存心為難,淡淡點頭。
既是接風宴,怎少得了歌舞?玉城城主答:“殿下此番前來,下官特意準備了歌舞,還請殿下賞賞玉城風光。”
李長安擡眼看了一下大殿,沒什麼興趣。她懶懶垂眸,長長的睫羽在眼尾投下一塊陰影,整個人顯得清冷極了。明明一身紅衣勝楓,卻不顯半絲嬌媚熱烈,反而散發出“生人勿近”的訊号來。像是烈火之中炙烤的一塊寒冰,終年不化。
“準。”她答道。嗓音清淩淩的,倒是符合年紀。
玉城城主聞聲,拍拍手掌,廳内燭火忽然滅了。
李長安本已摸到懷中袖箭,忽聞胡笳聲動,再是明快的鼓點敲下,清脆的胡琴聲随之撥來。人未到而鈴聲先至,十幾個赤足少女手持鈴鼓,沁人的鈴蘭花香彌漫開來。
玉城早已入秋,每個舞女仍舊衣着甚少,随着舞動的動作,藍橙兩色的飄帶翻飛,彩蝶一般繞着美人,襯得其中人更加如花似玉。更妙的是,她們手腕腳踝都挂着銀钏銀鈴,随着舞姿有規律的響動,與伴奏的琴音合為一體。
直到看到每個人左腳踝上都紋着藏青色的鈴蘭花,李長安才明白過來,這是玉城,或者說整個大梁最有名的歌舞團——歌月樓。
歌月樓的翩翩舞果真名不虛傳,随着鼓點的加快,庭上的少女們在舞筵上輾轉騰踏,越來越快,幾乎看不清臉,浮雲蓬草般令人眼花缭亂。
“好!好!好極了!哈哈哈哈!”玉城城主鼓掌大笑,時不時用餘光偷瞄李長安。隻是李長安仍舊半搭着眼,波瀾不驚,叫人猜不出心思。
氣氛很快因歌舞活躍起來,接着舞女退場,樂師來到中央,用古老的樂器奏起異域的歌謠。
大殿奢華,盡顯西北之風。高高的穹頂繪滿神仙彩雲,樂聲繁華,人群吵鬧,舉杯換盞之間,李長安目光越過人群,一眼望到角落裡,那天然去雕飾的抱琴美人。那樂師明明是統一的黑衫兜帽,垂着眼在認真彈奏,隻露出下半張臉未施粉黛,卻漂亮極了。一雙纖纖玉手正在彈某種不知名的琵琶型樂器。她明明是挑動琴弦的人,卻自帶一種平靜之感,仿佛這一切熱鬧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