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墨。”淩願突然打斷他,“我問你,你在梁都為何要開設長甯山莊?你走時,也沒要阿爺給的錢。我問你,你開山莊的錢,是從哪來的?還有,這長甯山上的機關未免太巧,怎麼剛剛就能讓我們逃出去?”
淩願一改懶散模樣,目光如炬,直直看着他。
林梓墨被盯得發毛,對方的語氣根本不是詢問,說是審問還差不多,擺明了要他老實交代。還是坦白從寬,抗拒無效的那種。
他底氣不足,聲音有些發虛:“三年前,我初到梁都…”
林梓墨初來梁都之時,無親無友。本以為能憑着自己彈得一手好古琴搏些名氣,實際上根本無人問津。
一段時間後,他花光了積蓄,隻好去典當街,想把自己的琴賣掉。但終究舍不得,躊躇半天。“水月行”的老闆注意到他和琴,邀他進去。卻意外引來轉機。
林梓墨還是不想賣琴,跟老闆道歉,準備離開。這老闆拉住他,自說會看面相,林梓墨一看就是個長命百歲,富貴無雙的福祿命,所以願意資助他在梁都落腳。
林梓墨雖然有疑,但的确沒錢,隻能答應。在對方要求下開了長甯山莊。水月行老闆又引了幾個達官貴人前來,一番造勢。果然,越來越多“文人雅客”對長甯山莊趨之若鹜,人說他一琴動梁都,一莊雅千客。其實他認為日日彈庸俗曲調,勞繁務之事,自己的琴技反而大不如前。可那些以前對他不屑一顧的人,竟然也争着請他奏琴了。
雖說水月行出資占大頭,但分配下來,倒也收入不錯……隻是如今錢還沒還完,林梓墨跑路了,自覺不對,卻也無可奈何。
“有意思,你可知‘水月行’總部在哪?”淩願無意識舔了下唇,眼中躍着些許火苗。
“蕪州?” 林梓墨本來記得很清楚,但突然不太确定。
“走吧。不用還水月行的錢了。”淩願站起來,又突然回頭,“小墨你啊,怎麼不想想賠大理寺的呢?”
大理寺卿趙厭明還找不到人賠呢,氣的要瘋,連夜徹查。很快查出大理寺守夜人在暈倒前都吃了長甯山莊送來的糕點。他親自帶人去抓捕,卻發現山莊裡的人早已被遣散,還眼睜睜看着林梓墨和另外一個女郎跳下懸崖。
那懸崖深不見底,谷底草木糾纏,野獸遍地。至今也不知道兩人是死是活,又不能派人去下面尋,隻好讓人駐守在附近通路處。隻不過他萬萬想不到兩人非但沒死,也沒從山谷下面往上走,自然也沒被抓住。
不過氣歸氣,這下有好多事情都可以拿大火擋掉了。官員們渾水摸魚,從中撈的好處可也不少,反正不好處理的“冤假錯案”,有心無意,都可以被這把火燒的幹淨了,不知是喜是憂。
第二日上奏,皇帝對此很是頭疼,例行批評一頓後,讓趙厭明自己去辦。下朝時,李長安正打算直接回公主府,卻被太監榮驿攔下,領去太極宮。
皇帝李正罡還在處理政務,李長安等的無所事事,于是開始數數。
從前朝到如今,北狄一直騷擾不斷。李長安母舅謝景涯與謝景一都是抗北名将。他們骁勇善戰,常年在北疆禦敵,為國犧牲在那茫茫雪地,追封為骠騎大将軍。此後其他将軍漸漸隕落,所剩幾位老臣也力不從心。朝廷也隻能在軍務上投入大量财力,甚至靠着和親割地換取安穩,也不是長久之策。
梁曆十六年秋,北狄十八個部族聯合來犯,不到三日已經攻破了玉城幾個縣。受母舅和阿娘的影響,李長安自幼尚武,在這年春的武試拔得頭籌。
對她來說,北狄不僅是國賊,還是家賊。不顧帝後二人勸阻,李長安主動請纓,上場殺敵。不出兩月,戰勢急轉。
那個清秋的某日,她營造退兵之勢,卻隻身深入敵營。一刻鐘後,一人身騎純白寶馬沖了出來。
晨光破曉,盡力也穿不透飄揚的雪絮,隻有那抹紅如此顯眼。李長安肩披風雪,臉上印着一道凝固的血液。她表情淡漠,右手抓着缰繩,左手提着主謀大王子的首級。血腥恐怖的場面配上她安靜雪白的面容,透出詭異的甯靜,整個人鬼氣森森。
除了那具無頭屍首,無人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也無人不為此景振奮,血脈沸騰。就連敵人都對她心懷敬畏,高呼着“烏劄裡”,不敢再攔。
北狄群龍無首,剩下的便不堪一擊。很快,玉城便被完全收複。
自此,李長安名聲大噪,大梁無人不知皇家出此女将。在因戰事推遲的公主出閣禮中,李長安不僅得了公主府,食邑千戶,還拿了個虛職,正五品定遠将軍。
帝後本來也再不攔她上戰場。但也許今年太過太平,皇帝李正罡隻給她安排了禦史之職,她已經半年沒再往北了。
在默數到1963時,李正罡終于來了。
梁朝尊黃,李正罡便是一身黃和玄色相間的五爪龍袍。天子姿态,不怒自威,鬓邊白發卻難掩滄桑。
李長安行過禮,安靜等待發落。
李正罡也沒問她這幾月行蹤,隻是一句:“你還是怪朕。”
“不曾。”李長安答得很快。
李正罡卻歎氣:“胡說。長安啊,你以前是不會這些客氣話的。”說着又背過身去,似乎不願看她“朕知道你怪朕,不讓你像骠騎侯那樣保家衛國。但你也是朕的公主,朕不願意你步他們後塵。你若是…朕該如何向你阿娘交代?”
“不曾怪過阿爺。”
李正罡又轉過來盯着她,沉默半天。李長安回過味,明白像該她多說幾句,于是生硬的吐出字來:“食民之俸,保民之家。”
她語氣很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人人都将她視為亂臣賊子,李正罡好久都不讓她往北狄,就是最好的體現。母族滿門名将、手握兵權的公主,應該在大梁出現嗎?在戰場見過她英姿的,沒有人答的上來。
可隻有她知道,她要說的話,字字句句,份量極重,無一虛假:“身為公主,更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