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記性差。
李驚羽後來也不記得那頓早飯吃了什麼,自己走丢的地方在哪。連帶着吳绾的名字都模糊不清,隻知道有個極其漂亮的神仙姐姐,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特别好。
直到梁曆六年,謝貴妃無意談到下個月皇帝南巡考察春耕的事,還問李驚羽要不要去。
此時,李驚羽十六歲。雖外貌并不出衆,也算不得驚才絕豔。但氣質柔和,辦事妥帖,不出風頭,李正罡是很想帶上這個長女的。
然而李驚羽怕見生人,更樂意與謝婉靈一起待在宮中,于是問:“婉娘娘會去嗎?”
謝婉靈搖搖頭,抓起洗淨的野果啃了一口,還挺脆。她嚼吧嚼吧,道:“我倒是想出去,這宮裡悶得緊。但近來長安病剛好,我放心不下。”
李驚羽勸慰道:“冬春之際是易生病。我看小安自從學武後身體好了不少,婉娘娘也要多多顧着自己。”
謝婉靈笑:“小羽如今是個大人了,看來以後我得憑着你照顧。放心好啦,我哪裡舍得委屈自己,巴不得你阿爺快走,好更自在些。”說着,她突然想起什麼,“說到南巡,以前在江南起義時,你還丢過一回,也不知誰把你送來的。你阿爺當時光顧着抱着你哭,都沒來得及問。”
“都是小時候的事啦。”李驚羽頗有點不好意思,“我現在可丢不掉。”
謝婉靈刮了下她的鼻尖:“是。你可機靈。這次南巡應當要先到甯清去,大概會在知府淩啟那裡住下。唉,我還真有點想去甯清看看。”
“怎麼了?”
“江南商行的吳四小姐绾,以前外頭老把我和她并稱‘南绾北婉’。我沒和她見過面,但讀過她的詩,寫的真好。很想和她認識一下。”
“婉娘娘又不會作詩,為何并稱?”李驚羽莫名覺得這個吳四小姐耳熟,卻又說不上來。
謝婉靈敲李驚羽的頭:“我哪裡不會?懶得寫罷了。“北婉”,是外頭總傳我是‘大家閨秀,賢良端莊,敬慎曲從,堪稱《女戒》典範’。”她搖頭晃腦,學着那些夫子一闆一眼地拖長聲音,自己念完都忍不住笑了。
“婉娘娘是《女戒》典範?”李驚羽因驚訝而睜大了眼。她面前的謝婉靈女工刺繡樣樣不會,一手字寫的一塌糊塗。
服侍郎君、弄花煮米的事做不來,摸魚打鳥、舞刀弄劍之事倒是不在話下。先太後還在時,尤其不滿謝婉靈這樣不規矩。曾叫她把《女戒》抄一百遍,還要去祠堂罰跪,對着佛祖好好改過自新。
謝婉靈雖然性子不羁,但對長輩一向客氣,分明沒有過錯。像太後這種活不了幾年的,她樂意陪着演會,圖個清淨。太後反而覺得謝婉靈是怕她,對她更加苛刻。
隻是以前,李正罡還隻是個農夫,太後也隻是個農婦的時候,謝婉靈卻本是謝家的大小姐。太後從那時就看不慣她不夠溫良的性子。加之謝家勞苦功高,李正罡對謝婉靈也要多讓三分,簡直失了大男子氣概!為着兒子,太後也要馴她一回。
無故罰人,謝婉靈自然不樂意,陽奉陰違,叫手下丫鬟每人分分紙張,抄足了數目拿給太後,卻怎麼也不肯跪。
“我謝婉靈也是阿娘所生,阿爺所養,除他二位,本就隻跪天地。既然無錯,我問心無愧,憑什麼要跪佛祖?!”
這恐怕是第一個敢對太後說這種話的,太後氣得要命,指着她鼻子罵:“賤婦!你就是這麼孝順舅姑的!”
“是啊。”謝婉靈無所謂地準備走了,“我現在還要把所有《女戒》都燒掉呢。”
“你敢!?”
“敢。”
謝婉靈說到做到,好好改過自新,把那一百份《女戒》在青燈古佛面前燒盡。
“這有些文人就是迂腐好笑。誰規定天下優秀女子都非得一個模樣?要是讓他們知道貴妃也要爬樹,可不是又該顫着胡子,大呼‘禮義廉恥,不守婦道!’哈哈哈哈…”
“吳四小姐是什麼樣的人呢?是和婉娘娘一樣,還是…典範?”
謝婉靈挑眉:“這天下女子那樣多,誰規定就隻準有這兩種個性?”
“也是。”李驚羽點點頭。這天下女子很多,優秀的更不勝其數。牡丹花都有幾十種,何況那麼多的女子呢?說到底,隻有男人才愛規定女子該是什麼模樣。可她們本就是女子,那麼她們什麼樣,女子就是什麼樣。
李驚羽雖然資質平平,常偷偷羨慕謝婉靈的潇灑自在。卻也因着謝婉靈,從不否認自己的優秀之處。
言歸正傳,她問:“那吳四小姐和甯清淩府有什麼關系嗎?”
“唉。說到這個,我就覺得可惜。”謝婉靈手裡不知何時抓了一把瓜子,邊嗑邊講,“她嫁給淩知府啦!”
“咦?”
“我看她的詩,知她志向不在于此。要不是入宮,我也該上前線殺敵;要不是嫁人,她或許…我也不清楚。總之,其實吳绾是下嫁。”
“商賈之女嫁于知府,不算下嫁吧?”
“吳绾可不是一般的商賈女兒。她出嫁時那個陣仗,啧。我聽說陪嫁光丫鬟就有十二個。珍珠十二斛,金器十二件,商鋪十二間…說真的,你出嫁可能都拿不出那麼多嫁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