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散去,陽光暖洋。
謝府東院的西廂房内,林見歡在春桃的伺候下起身。
她替林見歡穿好寶珠繡鞋,神色頗為惆怅。
林見歡瞧了眼,拿起木梳篦頭,好奇道:“你這是怎麼了?”
雖然她本身與春桃主仆相處時間不算長,可這小丫頭對她是極忠心的,就連林魁梧私下問她變化幾何,春桃都沒有說出半點不尋常,大概就像小丫頭伏在她膝頭說的那樣。
天大地大,隻有她最大。
皺巴臉的春桃歎了口氣,小聲嘟囔道:“主兒是不是和小王爺拌嘴了。”
昨兒夜裡她可看得清楚,一到就寝時辰,小王爺就進了東廂房,一整夜沒出來。
從前賣她的人牙子說過,大戶人家的内院總是不安甯的,主母過得更是艱難。
林見歡擱下了木梳,轉頭寵溺地刮了下小丫頭的鼻尖,說出的話像極了風流少爺哄姑娘,“瞧你,惦記得眼下都烏青了。”
春桃臉上一熱,“主兒,你又逗人家。”
林見歡笑笑,一面拿小鏡迎着日光端詳皮膚滋養的如何,一面安撫春桃,“小王爺隻是不習慣身旁有人,才會分榻而睡。”
這番說辭恰好落到了路過窗外的謝淮舟耳朵裡,他很無奈。
這小鬼嘴裡還有沒有點真話。
院中海棠樹遮住肆意攀援的刺眼日光。
少年懶懶靠在樹上,馬尾張揚束起,魚紋衣擺随風晃動,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
聽到開門聲,他上挑的桃花眼擡起,在那抹菡萏淺粉走近時,黑瞳一瞬顫抖。
林見歡擡起手腕,雙镯清脆叮當,震了少年心湖的死水波瀾。
“别動”,她嗓音很輕,像羽毛,“你頭發上有花瓣。”
獨屬于女兒家的清甜讓謝淮舟微微吞咽,他像是等待主人摸得小狗一般,壓低腦袋湊了過去。
他俯身,林見歡輕輕松松地摘了他發間的花瓣,舉到他面前示意他看,“真是落花。”
那粉嫩的花瓣,落在謝淮舟眼裡好比那烙鐵,激地他不自然地轉過身,顧左右而言它,“時辰不早了,該去面聖了。”
花瓣飄悠落地,林見歡眼神不着痕迹地掠過院牆上離去的黑影,唇角勾起玩味。
看來,老爺子還是不放心她啊。
可她會裝會演戲啊。
現下最緊要的任務是讓謝淮舟讨厭她,然後把她趕到沒人在意的院子裡住着,最好為了警告她安分守己丢給她一地金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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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辰皇宮紅牆金台,綠意盎然。
瑤池宮中,帝後同坐,二人目光皆落在殿中央的粉藍身影上。
“臣女見過陛下娘娘。”
面對壓抑的天子之威,林見歡淡然從容,恭敬有禮地随着謝淮舟盈盈跪拜。
皇帝屠刃眼神如炬,試圖以威嚴恐吓女子露出馬腳。
可女子紋絲未動,那挺直的脊背沒有半分因見到天子的谄媚。
大婚當日他特意派了老嬷嬷去,想着能借口在謝府多呆些時日,好讓他知道這謝家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可隔日老嬷嬷就回了宮中。
依老嬷嬷的回禀,這丫頭無論是禮數還是品行,都沒有一處錯漏,唯一的一點還是她盯了許久才挑出來的刺。
老嬷嬷伺候了多少妃嫔,自然是眼睛毒辣的。
這丫頭,怕是不簡單啊。
屠刃暗自思量,面上由暗轉明,俨然一副親近人臣的好君主模樣,命人來看座。
他看向謝淮舟,眼裡滿是老父親般的疼愛,“淮舟啊,在前朝朕與你是君臣,可出了前朝,你是知道的,朕一直拿你當皇子疼愛的。”
林見歡垂頭聽着,心裡卻止不住暗嘲。
自古帝王沒有心,更何況是眼前的這位天子。
屠刃,是先帝賜名,說是愛子之心,可說白了就是先帝的一把刀。
老皇帝心狠手辣,更是無情,最後被他教出來的兒子屠刃,親手送上了黃泉路。
面對這樣殺伐果斷的天子,朝臣人人自危,整日懸着腦袋過活。可在百姓眼中,屠刃是憂國憂民的明君。
林見歡三歲時,謝淮舟才剛剛出生,而她拼盡全力得到的榮耀,卻是一個襁褓嬰兒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
謝淮舟,生來就是衆星捧月的存在。
而她,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她隻是男人争鬥的棋子。
所以她恨,誰都恨。
若是惹到她,路過的狗都要挨一巴掌。
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人對她趨之若鹜,可還會罵她是惡女的原因。
“朕突然想起來,那日圍獵與你并肩作戰的,也是這丫頭啊。”
屠刃語調輕揚,打趣地眼神在座下二人間打轉。
謝淮舟笑了,拱拳道:“臣說過,陛下若是見到她,自然會明白的。”
普天之下,恐怕在小輩中,也隻有謝淮舟敢如何和屠刃說話了。
這一點,林見歡屬實是佩服,就連林正得到天子的百般恩賜,可在天子面前也是伏低讨好之态。
空蕩殿中,響起屠刃渾厚的笑聲,大手拍在了皇後的手背上,無奈開口,“皇後你說,我是不是把這小子慣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