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黃土孤煙。
新入伍的将士在進行拉練,盔甲碰撞聲連綿不絕。
一白淨少年費力将重石抗在肩頭,重到他小腿打顫,不禁偏頭看向身旁一臉稀松平常的男人,“林大哥,你這架勢可不像是新兵啊。”
烈日下,林魁梧甩了把額頭上的汗,順帶把少年肩上的石頭放好,爽朗道:“不瞞青岚兄弟說,我從前在軍營幾年,後來内人有了孩子,我便回家做了營生。”
沙石山路上,他和青岚并肩走着,瞧少年皮膚細嫩,全然不像窮苦人家的孩子,起了幾分好奇心。
“青岚兄弟來軍營為了什麼?”
青岚看了眼雲霧缭繞的山頂,雙手死死扶住重石,喘着粗氣道:“我想争一口氣。”
不過走了幾裡,他雙腿就已經力竭,步子越來越緩,可他仍咬緊牙關往前走着,“我爹是個很嚴厲的教書先生,他總覺得我差勁,我便偏要做給他看。”
林魁梧看着這倔強的青澀面龐,恍惚間想起林澈,心中不由生起幾分長輩疼愛,出聲寬慰,“你還年輕,早晚能賺個軍功回家。”
青岚很是同意,似乎是想到什麼,湊到林魁梧近前小聲道:“林大哥也是花了不少銀子才來得謝将軍麾下吧。”
他左右瞄着,生怕别人聽見,“我也是趕巧,才花了十兩銀子,聽說後頭來的,沒有一百兩進不來。”
林魁梧一聽,忙打馬虎眼,搪塞着青岚,“兄弟們不都是為了日後能沾點将軍的光嘛,花銀子也是投資嘛。”
他雖這麼說,可不禁懷疑,這謝家大少爺是不是花架子,不看本事看銀子的将軍,這能是好将軍?
這謝将軍都如此,那小王爺是不是也會對自家姑娘不好?
他越想越多,最後直接苦了張臉。
青岚隻顧跑到山頂,并未察覺身邊男人的愁容,隻有暢想未來的滿腔熱血,“林大哥,我決定了,等咱們建功立業回故裡,我定要與你大醉三日才行。”
林魁梧現在滿心都在想林見歡過得如何,若不是謝家的人緊急将他送來南疆,歡兒大婚那日,他也是能親眼看到的。
“林魁梧!林魁梧在哪裡呢?”
手靠腰間長刀的王校尉脖上青筋冒起,眼神匆匆從衆人面前掃過,直到他口中叫到的男人一路小跑過來。
林魁梧打笑臉站定,“不知校尉有何吩咐?”
校尉王聰清了口嗓子裡的痰,極為傲慢地上下打量面前魁梧的男人,除了這一身腱子肉,也無甚特别之處,旋即收回了眼神,“謝将軍找你,抓緊跟我走。”
軍中無人知曉林魁梧和謝家的關系,皆探着頭好奇這謝将軍有什麼事情會來找他們這些小兵卒。
其中一個男人捅了捅青岚,“诶,你這林大哥犯什麼事了?别是要被謝将軍一劍斬了。”
青岚臉色難看,瞪了眼男人,“别亂說,謝将軍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男人切了聲,“毛頭小子。”
天下誰人不知,謝家滿門上下手段了得,若不是有什麼事情,他們這些新兵哪有機會見到謝将軍。
狂風卷起沙石,塵土飛揚間,林魁梧被帶到了主營帳前。
簾外,王聰恭敬禀告,“将軍,人帶到了。”
“進來。”
沉穩的嗓音如巨斧劈山,無形中的威壓讓人心生敬畏。
随着簾子兩開,昏暗的光下,一頭戴絨冠的英俊青年端坐高椅,見林魁梧進來,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兵書。
林魁梧是頭一回見到這謝家的長子,本以為是吃油水的精明模樣,可眼前這位将軍氣宇軒昂,眉眼間是幹練英豪之氣,倒不像是會撈錢的主兒。
他這下想着,俯身行禮,“見過謝将軍。”
謝霖語氣平常,“說來,我應當稱您一聲世伯。”
林魁梧不解他是何意,也不敢貿然,隻能說,“在外行軍打仗,隻有将軍和下屬,再沒有其他。”
謝霖見面前男人不卑不亢,也沒有借此攀關系,神情緩和了幾分,“如今海晏河清,在京城待着過餘生豈不是最好的?”
他沒見過他那弟弟口中所說的姑娘,可那姑娘的行事他卻了如指掌,如此問也是他的私心吧。
他作為大哥,還是擔心自家弟弟會不會是頭腦發熱,成婚如此快,沒有給他半分回京的機會,就被陛下叫來了南疆,還真是可惜啊。
林魁梧能聽出幾分不尋常意味,但到底是粗人,更何況是在軍營,他不願做虛假的做派,直言道:“我本棄刀,可我不能不為女兒着想。”
謝霖笑了,嗓音淩厲,“弟妹應當不知道世伯是逃兵吧。”
中央跪地的林魁梧手收緊了幾分。
謝霖繼續道:“世伯,這軍營隻論軍規,不論親疏,可别讓旁人發現了,不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簾子揚起又落下,林魁梧消失在了帳中。
謝霖執筆匆匆寫下幾句,雙指夾起遞給了暗處的黑衣,“飛鴿傳書告訴我那弟弟,一切無虞。”
黑衣正欲離開,又被叫住。
座上的青年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還有,告訴他,别再惹事。”
等到他回京,定要收拾這小子。
為了個姑娘,竟假造路引,這小子也不想想,若是林魁梧被發現,謝家也要一并受牽連。
黑衣木讷地眨巴了下眼,适時補刀,“公子,屬下覺得,小公子應該是明知故犯。”
謝霖這下頭更痛了,擺擺手讓黑衣下去。
他這弟弟,真的是不讓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