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跪在泥水裡,女子仍然背脊挺的筆直,似乎泥水一點都玷污不了她的大家閨秀氣度。
司徒蕭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睛慢慢眯起來,随後他微微低頭,把臉藏進陰影裡,隻能聽見他清冷的聲音似乎有一點的不甘心的問到:“甯禾?如今,你可後悔嫁給我?”
趴在泥水中的女子聽聞此言,擡起了頭,挺直了脊背,雙眼直視着他,吐出了三個字:“我不悔!”
司徒蕭目光一怔,轉而咬牙切齒,連聲道:“好!很好!”
他擡手放下了轎簾子,聲音又恢複了慵懶:“王統領,護送甯老夫人靈柩登山,以表歉意。”頓了頓,又補充道:“呆會到了陵墓下葬之時,替本官上幾柱香。”
王蒙不知所以,隻是恭敬應:“是!”
哀樂再起時,雨勢漸歇。
道長連連吐了口氣:“還來得及!”
待抵達墓地,甯禾已是強弩之末,由丫鬟攙扶着繞墓三周。
恰在此時,突然雲破日出,萬道金光穿透雲層。
道長先是面露驚訝之色,随而撫掌大喜:“時辰趕上了,有驚無險!現在又天現吉兆,是老夫人庇佑啊!往後小姐必定事事順遂!”
甯禾聽聞,心中更是悲痛,一下暈厥了過去。
等甯禾醒來,已是第日清晨。她剛睜眼就聽到小翠焦急的聲音:“小姐,你可醒來了,吓死我了!”
甯禾隻覺頭痛欲裂,有氣無力的問:“一應事宜,可否已經妥當?”
小翠擰幹一條毛巾給甯禾擦拭着額頭,一邊說道:“福伯已經安排妥當,您就好好休息!”
甯禾這才稍稍放心的舒了口氣。
倒是一旁的小翠眼圈又紅了:“我可憐的小姐,現在老夫人也走了,你往後可怎麼辦?姑爺也……”
小翠剛提“姑爺”兩字,便被甯禾開口打斷:“小翠,不要說了!”
小翠已經要哭出來了:“他怎麼那般狠心,居然逼您下跪!”
甯禾苦笑:“他與我本就沒有感情,他隻不過是想借此逼我承認,我悔了!”
“小姐……”小翠知道,那個姑爺不想娶小姐,偏偏是甯家讓皇上了旨賜婚,所以,他把所有的氣都撒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甯禾躺着,看着蚊帳頂部,語氣居然平和:“我又怎麼可能後悔?再來一次,我仍然會如此選擇。隻要能讓我祖父安然回京,我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她與司徒蕭的婚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甯家三代為将,掌控北疆三十萬大軍。
甯老将軍曾率軍大破北狄,攜三千戰俘、百車戰利品凱旋歸京,皇帝親臨城門迎接。并封甯老将軍為“鎮國公”,賜丹書鐵券彰顯無上榮寵。連皇子公主都要稱甯老将軍一聲“甯叔”,甯家權勢直逼皇室。
甯禾的父兄也征戰殺場,戰功赫赫。
在外人看來,甯家是有權有勢的,可是實則并不如此,太子與皇後忌憚甯家勢力不好掌控,處處制衡。皇帝也是一面厚賞一面警惕,在權力與猜忌間保持微妙平衡。
皇帝以“憐惜甯老夫人年邁”和“甯禾千金嬌貴”為由,下旨命她們留京休養,實則是将這對祖孫扣為人質,以牽制手握重兵,在外征戰的甯老将軍和甯家父子。
就在幾年前,甯禾及笄之時,收到北疆急報,父親與兄長遭遇埋伏全軍覆沒,那封染血的家書上父親最後的字迹寫着“吾女及笄,父憾……”,成為她永遠的痛。
父兄雙雙戰死沙場,甯禾的嫂子傷心欲絕,帶着未成年的兒子不告而别。
甯老将軍沒了兒孫,年過七旬,仍然鎮守邊關。老将軍一生征戰沙場,威名赫赫,建立了甯府的榮光。
白發人送黑發人,自然是痛入骨髓,可是他不曾有一句怨言,照樣浴血沙場。自此,甯家除卻甯禾再無男丁。
曾經的權勢榮耀如今卻成了甯家的荊棘冠冕。皇上的猜忌如影随形,甯老将軍年歲減老。
那些曾争相巴結的世家大族,此刻都暗自唯恐避之不及,甯家已無曾經的榮光。
以至于甯禾雖然是甯家獨女,生得端莊賢淑,滿腹才華,是京中頂頂有名的大家閨秀。卻仍然,年已二八,說親的人家屈指可數,倒成了京中一樁奇事。
直到一年前,京中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