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蕭回到自己的院落時,夜色已深。
屋内陳設極簡,唯有一張床榻與對面那把太師椅。
他喜歡一個人坐在黑暗中,多少個無法入睡的夜晚,他便坐在這把太師椅上,睜眼看着窗外,從皎潔的月光到微亮的晨曦,再到天色大亮。
今夜,月光同往常一樣的皎潔。
今夜月色如洗,清輝漫灑。
他司徒蕭的指尖微顫,自懷中取出一枚平安玉——正是甯禾典當的那塊。
他把這塊玉佩放入自己的掌心,慢慢摸索,溫潤的質地,仿佛又感受到了母親的撫摸。
這枚平安玉,是娘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幼時在司徒府,主母處處刁難,母子二人食不裹腹。
娘親變賣了所有首飾,連張像樣的飯桌都典當了,卻始終緊攥着這枚玉佩。
“這是你外祖母留給娘親的,”記憶中都娘親将玉系在他脖頸間,“願我兒此生平安順遂。”
有一次,娘親生病,司徒蕭跟娘親說,想把這塊玉賣掉換藥,被他娘親狠狠責罵了一頓。
那是娘親唯一一次罵他。
之後,司徒蕭的娘親死了,他被記在嫡母名下,嫡母是個笑面虎。面上多有賢惠的名頭,私底下卻是狠辣歹毒。時常對他打罵,自然府中的下人都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随便誰都能對他呼來喝去。
司徒蕭長大些,司徒夫人更是有意無意的貶低他,所以那些世家小姐夫人們,當面誇他俊朗,轉身便露出嫌惡神色。
司徒蕭處處學會了隐忍,也有了冷硬的心腸和步步為赢的野心,直到金榜題名那日。
他以為金榜提名就能翻身,卻不想隻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學士。
即使他成了金科狀元又如何?以往每屆金科狀元都鑼鼓喧天,剛上榜時便被千家萬戶盯着搶回去做女婿,偏偏到他這裡,京中貴女仍對他避之不及,讓他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偏偏就在這時,聖上下旨了,為他與甯府的大小姐甯禾賜了婚。
對于聖上的賜婚,司徒蕭先是驚訝,随之而來的是心底生出了絲絲歡喜來。
司徒蕭腦海中閃現一個人——在宮裡組織的三月三水濱祈福活動時。
那時司徒蕭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貴女掉入水裡,司徒蕭跳入水中相救,衆人紛紛道謝,卻在得知他是司徒家庶子時,避而遠之。
唯獨一個穿着桃花粉衣服的少女走過來,遞給他一方手絹,輕聲道:“你擦擦頭上的水。”那雙眼睛,眼波清澈,她的面容溫婉,看他的眼神沒有鄙夷,沒有不屑,隻是真誠的。
後來他才得知,那是甯家的嫡長女,是赫赫有名的甯國侯府甯老将軍的嫡孫女,是自己這種泥潭裡的庶子不能遠及的,她就像一朵開在枝頭的牡丹,明豔絢爛。
當他聽到聖旨賜婚時,内心的歡喜鋪天蓋地而來,他甚至幾夜未睡,每每想起那女子溫婉的眉眼就激動得睡不着覺。
他甚至偷偷擰自己得大腿,劇烈得疼痛讓他更加歡喜,那個女子真的主動讓皇上賜婚了!她主動要嫁給他!這個念頭填充着他的内心,歡喜不已。
因為皇商的賜婚,連從未正眼看過他的司徒烈風竟然特意找到他:“甯大小姐看上你,是你的榮幸。她嫁給你,總歸是下嫁,聘禮須得豐厚。你也要表現出誠意來,你可有信物相贈?”
卻還未等司徒蕭本回答,司徒烈風又容不得他拒絕,直接開口說道:“你就将你娘留給你的那塊,平安玉送到甯府去,以表我們司徒府的誠意,畢竟,以你的身份如何配得上甯國侯府的嫡女!”
這正随了司徒蕭的心思,他努力讓自己的手不顫抖,鄭重的把貼身的玉佩放在盒子裡,随着彩禮一起送到了甯家。
他此刻就像一個情窦初開的男子,迫切的想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他想告訴她,自己會對她好的。
然而,這一切有多麼美好,真相就有多麼殘忍!
大婚前,司徒蕭特意去青龍寺,祭拜娘親靈位,想把這個喜訊告訴娘親,卻在青龍寺的後院中不小心聽到了兩名女子在談話。
其中一個就是令他心中歡喜的人。
“小姐,您過來給老将軍和思河少将軍祈福,怎不給您自己求一個?”
“我求什麼?”
“您馬上就要與司徒家二公子成婚了,您就求一個婚後萬事和順,琴瑟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