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空城計》已然唱完,下一折演《禦碑亭》。
跟周天钰搭戲的是名聲赫赫的餘佑濃,戲院特意從天津請來的大拿。周天钰不敢怠慢,迅速換了衣服,大步而出。
臨走前他又回頭,應歌鳳還坐在那裡,他的臉被妝台上白熱的燈光烘得粉紅,睫毛微微翹着,連眼神都漂亮。
“周老闆,一會兒見。”應歌鳳朝他笑,一邊把玩着那隻藍瑪瑙的水粉盒子。
周天钰掀簾出去,外頭鼓點隆隆,震得他心口狂跳。
台下一見兩位角兒亮相便鼓掌大叫好,而周天钰這時候背上已經一層汗。他覺得渾身發燥,腹中仿佛有一股熱氣在翻湧,連同喉嚨都如燒烈火。
要壞事,可沒辦法,隻能硬撐着。
好容易熬到後半出,對面的王有道下跪與妻悔:“碑亭避雨雖明亮,一時性急我就未推詳。”
周天钰揚水袖,唱道:“風雨難測人難量,暗室何必日月光。”
翹花指,手上是閃閃的粉寶石戒指。
其實這一場戲該配銀鎏金鑲紅玉的那隻,但周天钰不舍得換。自打應歌鳳送他這枚戒指,他就沒摘下來過。
這粉寶石質地不見得有多純淨,價格也不貴,是應歌鳳在洋行裡随手拿的,戴了兩次就讓他送出去了。
周天钰自然也知道,應歌鳳闊綽,出手很大方。嬌小姐美少爺,他總是樂意送點東西給他們,隻要他高興。有時送瑪瑙項鍊,有時是德國手表,有時是槍,有時是銀票洋錢。而他這枚戒指,簡直不值一提。
但這些都不重要,周天钰想,他要的是應歌鳳的心。
周天钰分神了,他以前從未這樣,自打認識了應歌鳳,這戲就越唱越差了。
闆一打,弦的調子往上拉,周天钰險些跟不上。音沉,越來越低,直到被餘佑濃一瞪眼他才反應過來。
周天钰簡直不知道這戲是怎麼唱完的,他隻覺恍惚,朦朦胧胧地就讓人拉着進了入相的下場門。
餘佑濃一甩髯口,朝他冷笑:“您這一出唱得沒比我養的那隻京巴狗兒強多少!”
周天钰扶着牆不敢言語,餘佑濃比他年長十幾歲,是前輩,況且這出戲他确實是唱砸了。
戲班子的經理已經進來,拱手同餘佑濃道歉,盡說好話。
餘佑濃換下戲服就氣哼哼地走了,周天钰沉默着,他雙腿發軟,挨到寬凳邊坐下,直喘氣。
手一摸,大腿根上全是汗,彩褲都濕了大半。
三眼站在一邊伺候,周天钰讓他去倒水,要涼透了的。
應歌鳳故意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才進去,他走到周天钰面前,揉捏着他的肩膀,關心地問:“怎麼了?”
周天钰一把握住應歌鳳的手,捉進懷裡使勁捏了捏,他仰頭問應歌鳳:“燕翾,你給我吃的什麼藥,可把我難受死了!”
應歌鳳剛抽了兩支煙,說話時透出一股清涼的薄荷煙味。周天钰覺得很好聞,攥着應歌鳳的衣擺就往上蹭,他想親他,但應歌鳳躲開了。
“周老闆,這人來人往的,你可要尊重些。”應歌鳳硬是把人捺下去,他摸着周天钰的臉,幫他拆頭上的發片。
“燕翾,我們回家吧。”周天钰央求應歌鳳。
“才十點多,這麼早回家做什麼?”
周天钰一張臉漲紅了,隻是咬牙切齒地恨自己不敢開口。做什麼,自然是做那種事!
應歌鳳知道他的心思,卻隻是笑笑:“周老闆,我們到舞廳裡坐一坐,或者去看夜場電影。我看報紙廣告上說最近上映了一些外國片,十分的羅曼蒂克,我早就想去看了,你陪我,好不好?”
應歌鳳說着便把周天钰拉起來,周天钰囫囵地換上一身長袍就讓應歌鳳帶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