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貞送埃德文到門口,金銅漆的鐵栅欄外長着一顆巨大的梧桐,兩人便站在梧桐樹底下說話。
天色昏黃,空氣中浮着淡淡的塵埃,這使得埃德文又想起倫敦濃郁的霧氣。他擡起眼皮看唐雪貞,唐雪貞隻是沖他微笑着。
埃德文俶爾低頭,仿佛受到了唐雪貞那美麗眼神的折磨。
“埃先生,你給我開的藥很靈驗,我的嗓子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唐雪貞頓了一頓,隻說,“多謝你!”
唐雪貞說話間目光瞥向不遠處,看了眼站在那裡的陳逐山。他個子極挺拔,身形卻瘦削,由于瘸了一條腿,走起路來微微搖擺,顯得羸弱可憐。
總有半年多了,陳逐山日日站在小公館門口,寸步不離。
唐雪貞不是沒動過心,但又害怕,怕自己重蹈覆轍。
愛若太賤便少了許多愛的意義,他跟陳逐山走到今天,也不知究竟是誰的錯。
埃德文順着唐雪貞的目光看過去,他終究沒能把表白的話說出口。
埃德文隻是凄慘而悲傷地笑了一笑,他大着膽子握住了唐雪貞的手。
柔軟,溫暖,掌心還有一點潮濕的汗水,像一汪小的海洋,像水化的倫敦的霧氣。
埃德文想,如果能把他帶回家鄉該多好。
可那麼多那麼巨大的船隻也載不走一個唐雪貞,他的心牽挂着中國,牽挂着那個瘸了腿的男人。
唐雪貞縮回手,跟埃德文說:“希望你回英國一切順利,後天若得空,我一定去送你。”
埃德文點點頭,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唐雪貞使勁捏了捏,骨頭的連接都要斷裂,心裡産生了極度的痛苦。可他隻能無奈地看着唐雪貞轉身離開,他又走進那個小公館。
天使像立在寒風中,噴泉水已經枯竭。天色逐漸昏暗,朦胧,像一場電影。膠片已經拉到頭,最終浮出冷白色的字幕,寫着劇終二字。
埃德文捧着醫藥箱站了好一會兒,而唐雪貞連頭都沒有回。他進門時被陳逐山攔住,兩人面對面,像是敵視,可敵視中還存着一點溫柔的愛意。
唐雪貞搡開陳逐山,罵道:“滾蛋!”
陳逐山拉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松手:“雪貞,你不能跟那個洋鬼子走。”
——他總以為唐雪貞是要坐船去倫敦了。
唐雪貞煩躁得一腳踹在陳逐山膝蓋上,陳逐山吃疼,驟然跪下。他牢牢抱住唐雪貞的大腿,可憐地乞求:“雪貞,我求你了,你别走成不成,你别走。”
“誰說我要走了?”唐雪貞氣得笑了,拽着陳逐山的衣領将他拉起來。
陳逐山那件舊毛衣被扯得變形,高領子歪七歪八地垛起來。他眼裡含着一點清澈的眼淚,神情委屈,看上去倒像個小孩子。
唐雪貞不忍心再罵,推開他轉身就要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