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敏銳地發現薇琳從海倫娜城回來後就有些沉悶。

她沒有像從前那樣，和梅、卡爾她們偶爾開幾句玩笑。今天的薇琳沉默地走在隊伍邊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空間袋——那裡裝着她在圖書館整理的手稿。

萊昂皺了皺眉，在進入坎頓迷宮的狹窄通道時，刻意放慢腳步，直到與她并肩。

“你最近臉色很差。”萊昂的聲音壓得很低，避免被前面的隊員聽見，“沒休息好？”

薇琳的指尖微微一頓，但很快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袖口的束帶。“圖書館的燈太暗了，”她的視線始終盯着前方昏暗的迷宮甬道，“看得眼睛疼。”

萊昂側頭看她，轉而問道：“查到有用的東西了嗎？”

薇琳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随後她攤開手，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可惜，白跑一趟。”

騎士的直覺讓他察覺到她在隐瞞什麼。但他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萊昂盔甲的金屬碰撞聲在幽暗的通道裡格外清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有些事……或許本就沒有答案。”

薇琳沒有回應，但她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隊伍前面，卡爾湊到副隊長格魯姆的旁邊：“我覺得那兩人……”

“都是單身，且看怎麼發展……”格魯姆定力不錯，都沒有回頭看。

這周第三分隊要探索的一個區域位置較深，差不多中午的時間，蒙頭趕路的衆人肚子開始叫喚起來時，到達一處位置寬闊的天然溶洞。

溶洞頂部垂落着發光的鐘乳石，幽藍色的微光映照着潮濕的岩壁，水滴從石筍尖端墜落，在淺潭中蕩起細小的漣漪。

随着萊昂下令修整做飯，分隊所有人以六人一組，把魔晶燈插入地面，各自圈出一塊幹燥的地面，開始生火做飯。

萊昂這一組圍坐在一處平坦的石台旁，副隊長格魯姆熟練地用火石點燃一小把木炭，來替代廉價的木柴，沒辦法，地下迷宮沒有植物資源。梅從行囊裡取出折疊鐵鍋架在星星點點亮起的木炭上，雷德則負責往鍋裡倒入清水。

兩位生命法師——薇琳和埃德蒙——正低聲讨論着溶洞内生長的熒光菌類是否有藥用價值。埃德蒙有十來年的法師資曆，對動植物入藥很有研究。

水漸漸升溫，還沒等它燒開，梅就撕開混了肉幹、蔬菜幹和鹽的油紙包，一股腦倒進鍋裡——這樣可以節約一點炭火。單調的炖湯開始冒出熱氣，但味道聞起來實在乏善可陳——畢竟長途行軍的口糧從來不是為了美味而準備的。

就在這時，萊昂從背包裡取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面裝着一種深棕色的細碎粉末，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這是什麼？”雷德好奇地湊過來。

“月桂葉粉。”萊昂語氣平靜，瓶口靠在鍋邊抖入一小撮，“能去腥提香。”

但實際上——他記得薇琳喜歡這個味道。

在薇琳入職的那天午飯，他記住了薇琳随口說的家鄉的味道——炖肉加月桂葉。月桂葉在南方普遍，在北方卻不常見，他托商隊從附近的大城市帶了一瓶過來。

月桂葉的香氣很快在溶洞中彌漫開來，薇琳的鼻尖微微動了動，視線從熒光菌上移開，落到了那口冒着熱氣的鍋上。

“今天的湯……聞起來不一樣。”她輕聲說道。

萊昂假裝專注于攪拌鍋中的食物，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加了點香料。”

薇琳的目光在他側臉停留了一秒，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她認出了這個味道。

梅挑了挑眉，目光在萊昂和薇琳之間轉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隊長，你什麼時候對烹饪這麼講究了？”

“肉幹煮爛了。”萊昂面無表情地打斷她，用木勺敲了敲鍋邊，示意每個人把自己的碗拿出來，“再廢話就讓你喝雷德的獨家秘制野菜湯。”

雷德立刻抗議：“我的野菜湯怎麼了？上次埃德蒙喝了都說好！”

生命法師埃德蒙默默遞出自己的碗：“……我當時說的是‘喝不死人’。”

衆人笑起來，薇琳也忍不住輕笑出聲。溶洞内的燈光映在她臉上，柔和了今日略顯蒼白的膚色。

萊昂瞥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低頭喝了一口湯。月桂葉的香氣在舌尖化開，莫名讓他想起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

午後的溶洞幽暗而潮濕，隊伍沿着蜿蜒的岩壁繼續前行，腳步聲在寂靜的洞穴中回蕩。突然，前方的通道豁然開朗——

一片銀色的湖泊靜靜地躺在低窪處，如同被打磨過的鏡面，倒映着洞頂垂落的熒光晶簇。那些晶簇散發着柔和的藍綠色光芒，在銀色的水面上投下搖曳的光影，仿佛一片被遺忘的星空墜落在地底。

湖水——如果那真的是水的話——呈現出奇特的金屬質感，表面沒有一絲漣漪，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當隊員們的火把光芒掃過時，湖面反射出流動的銀光。

隊伍中會使用水魔法的一位隊員蹲下身，手指懸在銀色表面上方，眉頭微蹙：“奇怪……”他嘗試着操縱水元素，但湖面紋絲不動。 “這不是普通的水，”他大聲道，“水魔法對它幾乎不起作用。”

“這是金屬，”隊伍内的金系法師加爾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閃發亮，“未知的金屬”。

他打了一個手勢，湖面拉伸起一個柔軟的弧度。他又從行囊裡掏出一把鐵叉，小心翼翼地放在銀色表面上。令人驚訝的是，液面下凹了一個弧度，鐵制餐叉并沒有下沉，而是像浮在水面上一樣輕輕晃動。“太神奇了！”他驚呼道，“這密度又大于鐵，卻還是液體的狀态……”加爾已經取出特制的抗腐蝕瓶，小心翼翼地使用魔法收集樣本。他的動作格外謹慎，生怕驚擾了這片神秘的銀色湖泊。

有個膽大的傭兵開始試探性地用腳尖輕點“湖面”，他發現腳尖沉不下去，可以站在上面，他興奮地在銀色表面上蹦跳了幾下，腳下的“金屬”随着他的動作微微凹陷，又很快恢複原狀，留下一圈圈細密的波紋向外擴散。“感覺像踩在膠泥上，”他大笑着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