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娜醒了，她打開床邊的窗戶，窗外是迷宮城第三層幽暗的街市，偶爾有幾個矮人提着燈在她的窗下路過。

點亮壁燈，在枕頭下面摸出懷表，喬治娜瞄了一眼表盤的指針，粗短的那根馬上就要移動到數字十上，表盤下半截的一個小孔裡露出了有五官的太陽的圖案，這說明此時正是白晝而并非夜晚，迷宮城的“下城”裡透不進日光，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辨别時間。

早上十點？看來她總算睡了一個好覺，應該是兩個月前從海港回來之後的第一次。

這兩個月迷宮城裡又多了幾項傳聞，比如迷宮城時隔幾十年終于再次迎來了新的精靈的訪客，比如城裡的大教堂出現了個廢寝忘食翻看文獻的呱噪又古怪的年輕人，比如……使用蜃氣的黑船主從城裡消失了。

沒人知道希爾達失蹤的具體原因，有人說是因為得罪了矮妖，她不得不逃跑，有人說是因為她一直用迷藥控制反抗自己的兒子，但某天一時不慎讓兒子醒來，結果被殺了。

不過喬治娜的生活沒有什麼變化。

今天她被叫到猿人飼育園帶人當班，說是午飯的時間到就可以了，所以她也不太着急，伸了個懶腰，在床上等着十點整的大通風。（注1）

随着懷表的時針合上數字十的那一刻，北方傳來悶響，那是通風口擴大了，城裡無處不在的挂鈴響起，提醒人們不要站在風口附近，收好自己晾曬的衣服或者攤在地上的貨品，五分鐘後，鼓風器将提高轉速把狂風注入城中。

喬治娜用腳壓住被子，她習慣在睡前将所有東西都收到她那個二手五鬥櫃裡和床下的箱子裡，所以現在隻要把被子壓好不讓它被吹飛就行。

一刻鐘過後，壁燈裡的火苗不再搖動，通風口再次縮小，吵得讓人頭痛的鈴聲也止住，下次再響将是下午兩點。

喬治娜整理自己被吹亂的頭發，扣緊窗戶的插銷，考慮到飼育園裡全是擠到快要悶出來的大樹，她沒有換上長袍，挑了一套更利落的衣服。

她的房間在一家矮人酒館的閣樓，房東是一對三十年之前來到迷宮城的矮人夫婦，兩年前她們的兒子決定要到聖馬可城去做寶石工匠的學徒，于是他的房間空出來，被喬治娜租下。

這裡的租金不貴，二十銀一個月，甚至算得上便宜，但矮人夫婦不多收喬治娜的錢的原因不在于他們多麼心地質樸，樂于助人。

而是因為喬治娜和矮妖的關系，這能幫他們拉一些活。

喬治娜咬了口塗了香芹黃油的面包，正賣力擦着桌子的矮人老闆娘一屁股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吉娜，我知道你今天要去下面，嗯？尖耳朵和猴子們那裡。（注2）”她把滿是油膩的桌布甩到一邊，圓而結實的臉上因為出汗顯得有點亮晶晶的，“你看，我剛好有一些貨要給他們和指甲醫院，你順路，就帶着小羊們幫我送過去，這樣我呆在店裡還可以多烤幾個餡餅。”

“這說不好，我有點趕時間。”實際上時間非常寬裕，但喬治娜不喜歡“小羊們”。

“今天要來一批阿得裡海的龍蝦，我給你留一隻。”

“行。”

雖說被龍蝦誘惑答應下來幫這個忙，但當喬治娜和羊亞人的橫杠瞳孔對視的時候，她再一次确認了自己永遠也沒辦法對這群難以捉摸的家夥産生親近感。

“黛西你背這些……維奇你給我住手！别把它抖下來！……别去咬袋子！”老闆娘試圖把貨物綁在比她高兩三個頭的羊亞人身上，雖然在喬治娜的角度來看她在和這些長角的變異大山羊搏鬥，并且還是一對四。

靠喬治娜最近的那隻羊亞人湊近聞她的頭發，喬治娜知道它想啃一口，趕緊朝邊上跨一大步。

“怎麼？高興吧？波？”老闆娘顯然對那羊亞人的行為有其他的理解，“今天吉娜會陪你們，你們最最最喜歡的吉娜。”

喬治娜不明白為什麼老闆娘認為這群羊最喜歡她，她也記不住這些羊的名字，不過她能感覺到老闆娘叫錯這隻的名字了，那羊亞人喉嚨咕噜着，顯然在醞釀一口飽滿的口水，準備噴到矮人的眉毛上。

但老闆娘馬上繞到後面最後一隻羊那裡，給它綁貨，直到出發，那羊亞人也沒找到機會把口水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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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将山羊的飲水袋交給喬治娜，喬治娜用手語問最大的那隻羊亞人認不認得路，它上下抖了抖頭，然後從胃裡擠出還未消化完全的草葉，磨着牙齒心無旁骛地開始反刍。

它們其實是可以靠後腿站立起來的，但羊亞人幹活時用四足行走的方式，而這種情況能不能騰出前肢用手語溝通，看起來不在它們關心的範圍之内。

喬治娜歎了口氣，保險起見，她決定待會兒還是自己在前面帶路。

迷宮城二到五層是矮人和矮妖共管的區域，矮人的街市在東面，矮妖的設施和住房在西面。

這個區域的人類很少，通常都是初來乍到的人類才會在這裡停留，隻要在上層人類區域找到新的活計，大多數人類會立刻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