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天深作一揖,将衣物盡數還給了淩淵。
“淩公子身上的衣物染了血,若不嫌棄,明日我讓扶光帶一套羲和宮修士日常穿的袍子過來,還望淩公子笑納,就算作寥天賠罪的薄禮。”
“少宮主客氣了,事出有因,淩淵理解。”
淩淵抱着衣服,默默退進了最暗的角落。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淩公子好好休息。”
“二位慢走。”
套好亵衣,淩淵縮進被窩,不顧後腰傳來的疼痛,隻是盡可能小的把自己團作一團。正欲睡去,隔壁卧房卻微微傳來扶光的聲音。
“哥,你也太輕賤人家了。深更半夜跑到他房裡逼他脫衣服不說,你還拿最便宜的衣服賠禮?”
“有何不妥?即便是普通修士的袍子也是粗綢制的,總好過他身上的苎麻衣服。我承認,剛剛是有些魯莽,但韓潇用毒防不勝防。萬一他的身份真有貓膩,不止你,羲和宮衆人都可能會有危險,實在不能不小心。”
“驗也驗過了,現在能還他清白了吧?”
“你與他相識不過半日,怎麼這麼相信他?雖說他身上沒帶什麼東西,但那身傷也實在奇怪。”
寥天有些奇怪地看着弟弟——扶光雖然看着大大咧咧,但行事一向謹慎,今日居然為了個陌生人跟他鬧别扭?
“我……無論如何,他現在養傷要緊。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跟韓潇有過往來,那一身鞭痕,也足以說明他不可能是韓潇的臂膀。”
“嗯。今天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整天,明日再去藏書閣吧。孫伯醫術精湛,父親也一向體健,想來不會有大礙。”
“行。”
寥天走出兩步,又聽得弟弟喊道:“明天我拿我自己的新衣服給他。我們身形差不多,他身上有傷,軟緞的要好些。”
“随你。”
寥天皺皺眉,一甩袖子,離開了舒安居。
另一邊,淩淵暗笑這二公子不僅生的好看,心腸竟也如此軟,這點小傷也能把他吓到。笑着笑着,一點冰涼從眼睛滑出,無聲地沾濕了他的烏發——
過往的十七年裡,除了養母,再沒人為他想過。小時候,家裡窮得幾乎難以維持生計,雖然有好心的鄰居幫襯,但他身邊最多的還是嘲笑和欺負。
寒澗洞裡,衆人除了怕他的,就是看不起他、處處刁難的。練鞭子時,即便他的身法強過他們,沒有靈力,也難以招架他們的“切磋”。但就算被打得三天三夜不進水米,韓潇也隻是吩咐說下次小心點,别把他打死。
想着從前種種,淩淵躲在黑夜裡,安安靜靜地笑着,連蠟燭結出燈花的聲音都不曾蓋過。
什麼隐族遺孤,什麼狗屁深仇血恨,反正韓潇已經盡數殺了出力最多的三家掌門。眼下寒澗洞倒了,羲和宮是仙族裡最有威望的門派。正好被他家的二公子救下,我倒要看看,修士的日子是不是要好過許多。
往事不可追,惟願前路能好走一些。
“淩淵。”
他輕輕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終于離開了寒澗洞那個鬼地方,以後,就讓我用這個偷來的身份,為了自己活一次吧。
淩淵想着,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
而隔壁的扶光卻頭一次失眠了——淩淵眼角的微紅如羽毛一般反複輕搔着他的心髒,而那身上的鞭傷則像一根根小刺,紮得他難以入眠。
到底是經曆過怎樣的虐待,才會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扶光烙餅一樣翻着身,怎麼也趕不走腦子裡那個清瘦而結實的身影。
次日辰時,晨鐘響起,扶光頂着兩個大黑眼圈,敲響了淩淵的房門。
“淩小哥,醒了嗎?”
“溫公子。”
“我進來啦?”
扶光怕下床開門會牽動他的傷口,便自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而淩淵果然正扶着床頭,努力想站起來。
“快坐下,昨晚休息的還好嗎?”
“嗯,多謝溫公子關心。”
淩淵乖乖地把手腕放在扶光掌中,配合地微笑着。
“叫我扶光就行,千萬千萬别跟我客氣。昨晚的事,實在對不住啊……其實我哥平時很随和的,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
扶光撓撓頭,想起手裡還抱着東西。
“對了,這衣服你試試,時間倉促,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若是穿着不合适你告訴我,我找芸娘幫忙裁一身好的來。”
“謝謝你,扶光兄。”
淩淵低下頭,有點局促地捏着手裡的衣袍。
一朵笑容大大地綻開在他面前,扶光眉眼彎彎地說:“不謝不謝,你好好養着,等下會有人來送早飯。我得去趟藏書閣,晚點喊醫師來看你。”
“扶光兄,是有要緊的事嗎?”
“我父親被韓潇的傀儡傷了,我去幫着醫師查查,看有沒有解毒的辦法。”
“哦……”
淩淵咬咬下嘴唇,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目送扶光蹦蹦跳跳走出了房間。背影消失在視野的瞬間,淩淵臉上的拘謹蕩然無存,表情陰沉的能擰出水——
被傀儡咬過的人,最開始不會有什麼大反應,但三天後,身體就會從被咬的地方開始潰爛。且中毒之人隻有七天時間,若七天内都沒有服下玄疴參,那麼往後就再無解毒的可能,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水米不進,活活渴死。
救命之恩本應報答,但麻煩就麻煩在那個溫孟陽對我的身份還多有懷疑,若這時候跳出來說我知道解毒的辦法,豈不是引火燒身。
淩淵低頭,深深嗅着衣袍上的杜衡香味,眉毛糾結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