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有好點嗎?”
“嗯……”
淩淵把頭低低垂着,似乎不敢直視面前的人。
“伸手。”
“嗯?”
不等淩淵反應,扶光已經掄過了孫長青留下的藥箱,拽出傷藥,态度堅定地拉過他的手臂、替他卷起了袖子。
“疼就哼一聲,不丢人。”
不知道為什麼,淩淵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絲愠怒。
“扶光哥哥。”
“嗯。”
“疼……”
扶光上藥的手短暫地頓了頓,随後下手更加輕柔,動作輕得幾乎不可見,細細把藥粉灑在每一道傷處。
“我……很可怕吧。”
淩淵怯怯地開口。扶光擡頭瞪他一眼,發現眼前這人渾身還挂着冷汗,隻穿着亵衣坐在床上,一邊用袖子胡亂擦擦臉上亂七八糟的污漬,一邊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躺下,把被子蓋好。”
淩淵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
扶光也沒管他,徑自給他的右臂上好藥,起身去拉左胳膊。拽了兩次,那條胳膊跟他的主人一樣硬邦邦的,一動不動。原本隐隐約約的火氣,此刻明确的被點燃。
他扣住淩淵的肩膀,強硬地把他塞進被窩。
“你真不怕吧?”
“怕什麼?這點小場面,就想吓到小爺?”
小爺就算怕,也是怕你突然離開羲和宮、我找不到你。也有點怕,萬一孫伯治不好你……
“扶光哥,我沒事。”
淩淵被扶光雙手按在被子裡,小心地回答道,不明白扶光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雖然聽得出扶光是極力控制了自己的聲音,但尾音還是有些打顫。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你就不能珍重點身體嗎?
“今天你傷口被掙開,是不是因為偷跑出去找解藥?還有中毒的事,孫伯說的時候你一點都不驚訝,其實你自己早就知道,還故意瞞着我們生怕被發現,是不是?
“如果小爺今天沒逼着你讓孫伯看看,如果孫伯又被你糊弄走,你準備再瞞多久?就這麼熬着,活一天算一天,半點都不在意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嗎?
“晚上做夢是這樣的情形,有人攔着都攔不住,以前……”
以前,你又是怎麼過來的?
扶光問着問着,突然問不下去了,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哽得人眼眶發酸。他覺得自己的怒火很沒道理——其實每一句都不該怪到淩淵身上。
诘問聲突然凝滞,淩淵愣了一下,終于擡起眼睛看着扶光。
肩膀上的手被松開,扶光用袖子抹了把臉,拉過他還沒上藥的左胳膊。
“我自己來。”
扶光沒理他,還是自顧自的把藥粉敷在還流着血的傷口處。
“髒。”
淩淵用左手去抓藥瓶,還是被擋下。
“不髒。你躺好。”
蠟燭的焰影浸軟了扶光側臉的棱角,噙了一點淚水的眼眸愈發溫柔。淩淵突然很想逃跑,為了自己的狼狽,也為了自己的醜惡。但還有一小部分的他,為着有人在意自己而欣喜若狂,為着自己能像人一樣活着而慶幸。
處理好傷口,他以為扶光終于要走了。結果一刻鐘不到,扶光端着盆熱水,手臂搭着巾帕重新走進了房門。
“擦臉。”
門口那人聲音悶悶的,下一秒,溫暖的巾帕就被拍到了淩淵臉上。
“唔。”
扶光三下五除二抹淨了淩淵臉上的血污,滿意地端詳了一下,拿起東西向門外走去。
“好好睡覺。”
“嗯。”
淩淵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松了一口氣,終于支持不住癱倒回床上。
對于寒毒丹,他過去不是沒有揣測,但總還是不願相信自己隻有掰着手指頭數日子過的份兒。所以除去每月十五晚上,其他時間他都盡量不去想中毒的事,好像不去想就沒事了。然而今天,他最後一點僥幸都被孫長青的話打破。
淩淵貪戀羲和宮的溫暖,但這點溫暖現在卻讓他有些痛苦。
敷了傷藥的胳膊隐隐作痛,攪擾着淩淵翻騰的思緒。
算了,就算死,也是從地獄裡爬出來了,總還是好的。
淩淵這樣想着,昏昏睡去。
夢裡,扶光的身影頻繁地出現。
晨鐘響起,淩淵卻遲遲不願睜開眼,想把夢續下去——
溫晏如,對我這樣的人好,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