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某家布坊下工休息。看着前方亂亂糟糟一眼望不到頭的人堆,梁曼捏着缰繩心亂如麻,卻實在無計可施。
實在不行就不騎馬了。先出得城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下馬慌促地走了幾步,卻正好瞅見了前日他們下榻的客棧。回頭看看,無人追來。
想着,反正現在也走不了。自己還有些衣物在樓上,不如趁機會一起拿走。畢竟她現在是真的身無分文,滿打滿算渾身也隻有這麼點家當了。
三步兩步跑回前日的客房。
将僅有的幾件衣裳胡亂劃拉着往身上一背,她匆匆往外奔去。
剛一推開門,袖子裡的布條掉出來。她彎腰去撿,卻在此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那是昨夜兩人歇在酒樓的時候。
當時,她洗漱後回屋,他趴在對面床上。看着她解開手上的布條,說:
“…不帶手套了麼?…”
明明自去了太初峰以後,她嫌手套出汗會打滑就再沒有帶過了。可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單純的一時口誤嗎?
還是,還是說…
還是說他早在很久前就已經見過她…他見過她帶手套。
這一瞬間,渾身寒毛乍起。
明明是炎炎的夏日正午,她卻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他,到底是誰?
……
原本,她應該迅速下樓的。腳卻不自覺慢下來,直至停在了隔壁門口。
梁曼知道。董旭也有一樣行李,是他常常随身背的一個包袱。而且,他前日也落在客棧裡了。
理智上她告訴自己。要跑,要趕緊跑,要立刻離開這裡。
但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蠱惑。
打開那個包袱,她就能知道全部真相了…
.
進了屋。角落裡,那隻包袱異常顯眼。
包袱不大。
甚至可以說的上很小。它癟癟地塌在地上,似乎沒裝多少東西。
布料是最糙最普通的粗麻,這點與闊綽豪奢的董旭很不搭調。
手微顫地觸上去,梁曼心髒狂跳。
深吸一口氣後,她慢慢将包袱解開。
撲鼻一股脂粉味。率先入眼的,是幾盤散亂小盒。
…是一些胭脂水粉。
應該、應該是給心上人買的吧…
雖然這人看起來壓根一副對情愛不開竅的樣子…但保不齊确實有喜歡的姑娘呢?…
梁曼微微松口氣。
再往下翻,底下卻團着一沓厚厚的,像油紙一樣的東西。
屋子沒點拉住還拉着簾,光線有些昏暗。一時她看不清這是什麼,隻能隐約分辨出這些東西是淺色的。
上手摸了一下。光滑,微涼,手感還很軟。但形狀卻不很規則 。
掏出這疊油紙,擡手拉開布簾。
借着窗外投入的陽光,梁曼低頭去看。
躺在手心的東西,輕薄,淺黃,手感細膩。
上面兩個橢圓窟窿。中間兩個小圓窟窿。下端一個長條窟窿。
這是一張人臉。
——一沓人皮面具!
霎時間梁曼如遭雷擊。她驟然想明一切。
渾身不自覺狂抖。恍惚間,她已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隻是憑着本能茫然地翻看這些東西。
這些人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醜有美…形象不一,相貌不一,各有特點。
直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手停了下來。
這張臉并不年輕,反而還有些上了歲數。最令人矚目的是,他嘴邊還留着一對山羊胡。
這張臉,她曾在晉州見過。再近些時候,她在六合鎮也才見過。她前前後後共見了這人三回,還一直把他視為恩人看待。
梁曼呼吸急促起來。
他竟是…
這人竟是…!
她忽然察覺到一絲異樣。
輕輕垂下眼,望向映在地上的那道光。
果然。在陽光的盡頭處,她看到了一雙安靜的勾金靴子。
靴子悄無聲息,根本不知已經在她身後站了多久。
梁曼一動不動,大腦一片空白。
耳垂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氣噴了上來。
一道低沉笑聲悶悶響起。
梁曼緩緩轉頭。
身旁,那人輕俯身來,湊在她臉側無比溫柔地輕笑。
兩人離得很近。
簾下的陰影中,那張輪廓深邃的俊臉越發蒼白,慵倦的黑瞳妖異如鬼魅般。如同一條豔麗的毒蛇,正膨起頸部準備對獵物發動緻命一擊。
他如情人般貼在她耳邊親密低語,聲線倦懶低啞,語氣卻略有些苦惱。
“梁曼…你怎麼能亂翻别人東西呢…?”
.
就在失去意識的同時,她恍然。
原來。
“董旭”兩個字翻過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