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懷木木地坐在門口。
屋内一片寂靜。但堂下卻還是吵吵嚷嚷亂成一片。
過了會兒,老郎中挎着布袋匆匆出來。羅懷急迎上去:“老先生,我師父怎樣了?”
老郎中沉吟片刻,歎口氣:“張宗主年紀畢竟大了…怕不是近些日子裡情志過極憂思恚怒,一時心火亢盛才會忽然咯血。我一會開方瀉心湯先喝着。嗯。倒也無大礙,但今後可萬萬不能再如此操勞了。”
這廂羅懷在細細記着郎中的各項叮囑,那廂的堂下還在吵。
刀疤臉的蠻狠漢子高聲喊着:“…又不是我把張宗主氣吐血的!要怪還是得怪他自己教出了這樣的好徒兒!我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早說了,隻要你們少陽把那司景狗賊的藏身處告訴我,老子馬上走!”
有他這麼個膽大的在前面頂,旁邊幾個之前畏畏縮縮覺得自己不占理的也跟着硬氣起來了:“可不是!俺們幾個也沒說什麼話。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他老人家自己吐的血,俺可沒碰他一個手指頭!…要我說,他老人家分明就是被司景給氣的…!”
剩下的也跟着應和:“就是就是!我們也知道張宗主慣來溺愛徒弟。既然他老人家不舍得動手,那我們也可以幫張宗主清理門戶嘛!”
任青山額頭青筋繃起老高。
他在門派裡向來是有話直說有火就發,除了師哥張望安以外誰也不服。今日之事,他早被這幫人氣的窩了一肚子火,但又無法發作。隻能按捺下性子,再将話重複了遍:“老夫早就說過了。司景這孽徒已被少陽除了名,現下他的死活與我等無關,他的去處老夫更是不知道。幾位就是在這幹耗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的!諸位還請速速離開吧!”
此話一出更是激起千層浪:“誰信啊!今日來找前日就除名?他不是你們少陽号稱百年難遇的天才嗎?”
“…就是就是!年紀輕輕又是當了宗主又是當了盟主,張宗主還常說司景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弟子,張老他同意除名舍得除名?您可莫要诓我們!”
“要我說,就算是除名了,你們也肯定是知道他去處的。反正,今日要是得不到司景的消息我們就不走了!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他自小在這裡長大,對不起好友對不起天下也就罷了,總不能看着自己師父病成這樣了也不來看一眼吧!…”
那邊記藥方的羅懷早已是聽得渾身發抖。
他将紙狠狠一拍,大步來到堂下。來回掃視着這一衆嘴臉醜惡的人,羅懷盡力忍住淚,寒聲詢問:“敢問幾位前輩,今日來我少陽究竟所謂何事?尋求司宗…司景下落又到底是為何?”
堂下衆人看着這個雙眼通紅,面容青澀的少年,都是不以為然。
幾人對視一眼。領頭的刀疤臉自然是不屑于與羅懷說話,有個站在最末的出來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出來說什麼話!…俺找司景,自然是要替俺慘死的閣主報仇!”
羅懷馬上将頭扭過去盯他:“報仇…好啊。那敢問這位前輩,你們閣主與司景之間又有何仇?司景他又是如何殺了你家閣主的?”
那人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刀疤臉道:“哼!小孩,你别在這自以為公道!我知道你想說幾年前的事與司景無關。但若不是他當時到處去張羅着撺掇慫恿,我哥哥又怎麼會被唬得去給他做了替死鬼!被他累得死了那麼多人,卻偏偏他全須全尾的沒事…他哪來的臉活!”
話音剛落,羅懷卻仰天大笑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意。羅懷停下來,冷冷道:“我也可算是聽明白了。你們幾個沒本事也沒膽子去跟真的兇手報仇,就挑着我少陽派待人仁厚來欺負。當年,張閣主與司景志同道合,願意與他一起為了天下蒼生坦然赴死。卻沒想他手下的幾個根本都是縮頭烏龜。當年沒膽子一起去剿滅魔頭,如今更是隻敢來少陽撒野。呵,也不知是真心想為自家閣主報仇,還是急着…哼。急着找張閣主那點下落不明的家産!”
聞言堂下幾人臉都漲的通紅,早有性子急地一把跳起來大罵:“你…你胡說八道!”
刀疤臉更是惱羞成怒,霍地站起身大吼:“放你娘的狗屁!…信口雌黃!那你就敢去殺連夏嗎?!啊?小子!你敢嗎?!你生得早,你根本不知道他…!”
羅懷厲聲打斷:“我敢!我怎麼不敢!”他一把将背後的劍狠狠拍去桌上,“——不僅是連夏我敢殺!誰要是惹的我師父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一樣,照、殺、不誤!”
刀疤臉猛地止住嘴。衆人駭然呆立當場,一時都被面前這位滿臉猙獰殺氣騰騰的少年驚得忘了該說什麼。
“好了!”一直都未再出言的任青山大喝一聲。停了停,他緩聲道,“羅懷,不得無禮。你進去,看着你師父去。”
羅懷急喘幾口氣,壓抑下怒意。他對任青山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是。師叔。弟子知錯。”接着頭也不回地往裡間去了。
獨留下桌上的那把劍,劍鋒直直對着堂下一衆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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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任青山還在慢慢對衆人道:“…這孩子年紀最小,成天胡言亂語的。他自小與我師哥感情最好,我師哥也是最疼他…諸位可千萬莫要當真。”
接着又是那幾個人稀稀拉拉的一些虛僞客套話。羅懷不想再聽,隻将門簾仔細掩好,輕手輕腳來到床前。
木床上,白發蒼蒼的老人雙眼緊閉。嘴角的鮮血尚未凝固。
羅懷拿了塊布,為師父仔細拭去了。
他在床邊坐下,愣了會神。
他知道師父為何會吐血。
前些日子。宋臨天從秦州回少陽後,便與張望安談了一夜話。第二日一早她就沒了蹤影。
隻留下張紙條。給他們寫了兩個字:保重。
唐北川立刻去找師父。師父隻道宋臨天是有自己的事要做,讓他不要擔心。無論唐北川怎樣軟磨硬泡,師父就不松口。既不告訴他師姐去哪了,也不許他去找。
晚上羅懷還去安慰他。說,既然師父說了沒事那就是沒事。說不定哪天師姐自己就回來了。
卻沒想到,唐北川就這樣犯起了犟。
在操練場上,當着衆人面,他将諸師叔一一冒犯個遍。被任師叔五花大綁丢去山門前,差點活活抽死。
他就這樣被師叔從少陽趕了出去。臨行前,一身的血痕甚至都還沒幹。
羅懷早哭得像個淚人。他卻笑道:“師弟别哭。我會時常給你寫信的。”
唐北川頭仰得很高。他望着那一方湛藍的天空,聲音輕輕卻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