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無名無号。也不知是在哪年哪代,由哪個創業未半中道崩殂的假帝王建的。
整座宮殿都深埋在山體内。隻有那座威儀雄偉的古老石門袒露在外,掩映于郁郁蒼蒼一片青山中。輔首銜環上的猙獰異獸日日與門前爬滿青苔的石像生們相對,說不清這成百上千年來誰更寂寞。
但任誰也無法想象,這座本該是亡魂歸處的地宮裡,住的竟是一群鸠占鵲巢的大活人。
地宮常年處于暗無天日的狀态。中央穹頂上,繪制成日月星辰的夜明珠幾千年如一日的幽幽發光。而不知是哪處被老鼠啃出的空隙影響,地宮的某處總會在深夜裡憑空生出一陣尖嘯,似是無數厲鬼在齊齊哀嚎。
有不少教衆在私下裡都表示,自己曾在地宮裡看到過不幹淨的東西…但可惜,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人的煞氣比鬼還重,鬼魂吓不到任何人。
但這裡最神秘的,應當還屬下層的玄宮。
是的,地宮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墓主生前的起居之所,名曰神殿。下層才是墓主真正的葬身之所,名曰玄宮。
無相教所有人都是住在神殿之中的。也就是說,無相教所有人都睡在主人的墳墓之上。
在神殿最深處,有一扇門楣上浮雕兩條懸龍的金門是通向玄宮的。有人曾說,他見過這門被打開。
金門洞開後,幽深望不見底。完完全全是混沌漆黑無何有的一片,就像是通往了無間地獄。
不知底下埋藏着,究竟是怎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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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玄宮再怎麼黑,也黑不過左使此時的臉。
應向離面色鐵青。
他站在石室外。地上,是撒潑打滾哭天喊地的梁曼。耳邊,是咋咋呼呼振振有詞的肖映戟。
梁曼哭嚎着鼻涕一把淚一把:“…你們無相教太欺負人了!哪有讓小姑娘當着街人來人往洗澡睡覺的!人販子都不會這麼過分!”
肖映戟聲色俱厲:“誰帶着一幫人來偷看你洗澡了!憋胡扯,俺可沒有啊!…再說了,就算看了又怎樣,你這身份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挑三揀四!”
說着偷摸瞅了應向離一眼,他撸起袖子惡聲惡氣道:“正好左使大人也在這…看俺老肖不給你點顔色看看!”
眼見梁曼馬上嚎得更響亮了,應向離太陽穴一突突地跳。火氣都快從頭頂化成實體的青煙滾滾而出。
他就知道。一見這姓肖的準沒好事!
今天本來是個很美好的一天,可晨起後就有人來敲門。姓肖的來說,那個女人死皮賴臉要求睡床,想換個屋子住。
應向離一聽就火速關門,堅決不想插手此事。卻沒想對方眼疾手快地鑽進屋來,竟幹脆硬扯着他過去了。
等應向離冷面無情的表示睡床換屋都是不可能的事,梁曼瞬間就不幹了。她猛地一指身後喜滋滋看戲的肖映戟說他偷看自己洗澡。
肖映戟愣了兩秒,高聲反駁。接着兩人就嗚呼嗷嚎地鬧開了,應向離的臉也因此越來越黑。
眼見對方真撸起袖子要動手,出于某些因素考慮,應向離還是将他喝住了。
壯漢停住後忙不疊地作個揖就走。應向離本想再好好問問對方到底幹沒幹那些壞事,因為他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梁曼的什麼招數。但沒想到這人跑那麼快,他都沒來及張嘴喊。
現在,這裡又隻剩下他和她兩個。
梁曼越哭越小聲,最後變成了委屈的輕輕啜泣。應向離左右為難。她哭得自己心煩意亂,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但觀她這般傷心,又覺得自己剛才的懷疑太過惡毒,心裡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愧疚。
應向離猶豫許久,還是找了方手帕給她。嘴裡含含糊糊地說:“…别哭了。”
她把帕子接了,卻仍不正面看他。隻肩膀輕聳着低低抽噎。
應向離暗自思忖,無相教裡各個都是窮兇極惡的匪徒,進教前就奸淫擄掠無惡不作。而整個地宮裡還隻有她一個姑娘。讓她這樣無所遮擋地放在惡人堆裡,确實和把兔子丢狼窩裡沒兩樣…
就算大家礙于義父的命令不敢輕舉妄動。但難保沒有無賴蠢蠢欲動,在底線前下流龌龊地反複試探。
更何況她身上還有那種…那種毒!
一想到此,應向離心中一緊。他幾乎瞬間就做下決定:“好,給你換。”
梁曼立刻不哭了。
她擡頭,微微下垂的眼尾通紅,杏眼裡還滿是水汪汪霧氣。梁曼可憐兮兮地看着他:“…那我要住你的屋子,你親自看着我。我不要别人看我…”
應向離遲疑道:“這…不行。”
聞言,對方眼圈又瞬間紅了。她定定看着自己。
淚珠一大顆一大顆漸漸凝出。順着清瘦的臉頰不斷淌下,啪嗒墜在地上。
“…我知道,你其實根本很讨厭我…你很煩我…但我隻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