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幾時過,清風無處尋。
時值大暑。這是一年當中最熱最難捱的時節。
天上雖沒有半分太陽,城裡卻到處都悶的像個蒸籠似的。除了辛苦勞作的苦命人還走街串巷地擔着擔子叫賣,家家戶戶都躲在屋裡不出來。
有錢的還能從地窖裡取出存了大半年的冰來受用受用。沒錢的隻能打扇硬抗,揮汗如雨。
大家都盼着頭上那黑壓壓的一大片早些化成雨落下來。
不過說來也怪,這地方每逢大暑總是陰雨綿綿。才過晌午,地頭上就開始轟轟打雷。沒一會天邊便昏昏黑黑地嘩啦下起來,總算消解些暑氣。
郊甸一個破廟内,幾個衣衫褴褛的髒乞丐三三倆倆圍坐在一起烤火,互相吹牛打屁。
這麼熱的天,烤火當然也不是真烤火,叫花子們是在烤從地裡偷來的地瓜蛋子。隻是被火這麼一烘,整個土地廟臭氣沖天,四處都充滿了濕漉漉潮烘烘的酸臭味。
川瘸子正對其他幾人大談特談自己當年獨身闖上京的英雄事迹。他拎起那隻軟塌塌的腿搭在香案上,眉飛色舞:“瞧見沒有,這條腿就是為三王爺擋了一刀的紀念!…哼哼,三天呐,足足三天!帶我去皇宮住了三天!殿下還要把身邊最親近的那個宮女賜給我,我都給拒絕了!”
邊上兩個小乞丐聽得聚精會神,傻乎乎的大個忙着拍手。癞頭孫反手從背上搓出隻虱子撚了撚彈進火堆,不屑道:“三王爺三王爺哪來的三王爺,早被貶沒影了好不…人說不定現在也和咱們一樣在哪讨飯呢!”
川瘸子一聽就急了。他撐住廢了的那條腿站起:“你他娘的純粹胡說八道!王爺被貶了那也是王爺,皇帝怎麼可能讓他兄弟出來讨飯!”
一旁老眼昏花埋頭翻地瓜的老頭子顫巍巍插嘴:“能讨飯都還算好呢。看看當年的廢太子,死得多慘喲…”
幾人正聊得熱火朝天。吱嘎一聲,廟門冷不丁被人推開。
雨絲噼裡啪啦随穿堂風刮進火堆,滋滋升起一小團黑煙。挾帶着一陣斜斜急雨,年輕男人慢悠悠跨過那破破爛爛的舊門檻。
他将鬥笠一掀,露出一身格格不入的上好墨袍。以及一張俊美蒼白的臉。
男人長歎口氣,歪倚在破門上幽幽感歎:“…唉。真冷啊。”
這麼個大熱天卻抱怨真冷,這人也夠怪的。眼見将要烤好的地瓜被雨淋濕,滿肚子火氣無處發的川瘸子“噌”地站起。
待要發作,卻見此人手一揮,沉沉的幾串銅錢斷了線,登時丁零當啷滾了滿地。
“各位麻煩騰個地方。在下也來烤個火。”
所有乞丐瞬間一哄而上,再也沒人有功夫去怪責來人了。
别說那個腦子燒壞的大個邊撿邊磕頭,連向來脾氣不好的癞頭孫都眉開眼笑的,更别提脆生生高唱蓮花落感謝恩人的兩個小乞丐了。一時間,破廟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此時,偏有一人突兀地很。
别人都在悶頭忙着撿銅闆,這人卻一直窩在角落裡一聲不吭。待大個懷裡掉出的蘋果從身旁滾過,她眼疾手快地搶過來。
将東西捧在手心,此人如獲至寶般擦也不擦地急急往嘴裡塞去。
連夏懶懶繞過一衆鬧鬧騰騰的乞丐,徑直走到此人身旁坐下。
他支頭,盯住對方狼吞虎咽蓬頭垢面的尊容。
良久。連夏冷笑一聲:“真行。”
男人扭身問因腿腳不便氣呼呼被衆人擠在外的川瘸子:“這位老哥,敢問這附近可有能夠沐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