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血腥彌漫,他忍不住舔了下嘴角冷笑一聲:“倒是城主大人,費盡了心思算計他一身仙骨,今日得償所願,是不是痛快至極?”
鳳天歌眼神一閃:“一派胡言!”
她遽然抽劍貼上楚寒煙的脖頸,戾氣極重的靈力刹那激蕩開來,與此同時,一陣幽微的花香倏然蕩散!
經脈間橫沖直撞的靈力被一把抹平,楚寒煙渾身筋骨一酥,被抽了骨頭似的向後倒去——
忽然有人伸手環住了他。
“自然是有人設局,可是楚容沒有這樣的本事,”謝遊雪俯身将他打橫抱起,平平靜靜道:“鳳城主,我從前不知道,不夜天有這麼大的野心。”
鳳天歌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
——這個人是謝遊雪。
仙道之上日月高懸,一輩子算計他一回,已經用盡了她的全部心血。
一邊是敬重的師尊,而另一邊是養育自己的母親,鳳紫照什麼話都聽進去了,但好似一個字也沒聽懂,她忽然又變成了很小的小孩子,茫茫然地追着鳳天歌問:“城主,母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知覺裡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天大的騙,其實被算計的是謝遊雪,但是受騙的是她。
鳳天歌沒理她,漸漸露出一個遺憾又有些困惑的表情。
她說:“仙尊,你怎麼沒死啊。”
「幻身」之毒無解,因為它可以誘發人心中的心魔。
世上人人都有心魔,所以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一個死字。
怎麼隻有他不死?
他要是不死,鳳氏血脈怎麼辦啊?
……不夜天,怎麼辦啊?
鳳天歌這些年琢磨了太多歪門邪道。
她本來就不計較自己是不是體面人,做事自然也不講究體面,但人世間這些破事,不是誰拉得下臉、狠得下心就能辦成的,有時候不管認不認命,都是死路一條。
她好像一瞬間萎頓衰敗下來。
人世七百年雨雪風霜未曾在她魂魄侵蝕分毫,如今那七百年的被壓成刀尖似的一瞬,頃刻兜頭澆下。
“仙尊,咱們也算相識多少年啦,照理說,你是個天底下頭一号的好人,我不該算計你。”
她把長劍收入劍鞘,灑然一笑。
“但我這個人不講道理。你看那些講道理、守規矩的人,死的都比别人早,從那時候我就知道,但凡想做成什麼事,就不能怕害了别人。”
旁人雲裡霧裡,但是鳳紫照聽懂她話裡的意思,一時隻覺肝膽俱裂,她彎腰作嘔,以為自己把稀碎的血肉都吐出來了,低頭一看卻什麼都沒有。
鳳天歌歎了口氣,又去拍她的脊背。
鳳紫照嘔出了滿臉冷汗和眼淚,死死攥住她的手:“母親,從前咱們什麼劫、什麼難都過來了,眼前沒路也能自己蹚出一條路來——”
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聲音發啞,像砂紙刮着喉嚨:“可現在呢?為什麼啊?”
鳳天歌拍她的手慢了下來,半晌隻是平平道:“你隻當我瘋了罷。”
她環顧四周,仙門衆人皆作防備之态,她便愈發覺得快意。
她當不夜天風光無限的城主當了幾百年,如今要當個不折不扣的壞人,自然也要風光無限。
謝遊雪眼尾一掃,少有地洩露出一絲疲态,他語氣很淡,隻是問:“鳳天歌,你要保不夜天中凡人安居百年,那麼明氏呢,禹州呢?不夜天外的人命,難道就比你城中的人命低賤嗎?”
鳳天歌眼睛有點發直,嗤笑了一聲。
她當城主的時候年紀很小,太小了,沒點兒真本事。
其時不夜天内憂外患,她打落牙和血吞,簽了禹州和别處多少割肉挖骨的條款,一筆一畫寫自己的名字好似在骨頭上刻罪己诏。
一輩子都忘不了。
從那時候就知道,人活着要有取舍。
要命,就不能要尊嚴和道義。要自己的命,就不能要别人的。
鳳天歌搖頭:“仙尊,我沒有你的本事,我保不了天下人,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人想要什麼,總要付出代價,我隻想不夜天千秋萬載永存于世間,就顧不得旁人的生死啦。”
她這話說的十分懇切,懇切得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不講别人的道理,單講自己的情義。
可恨、可憎,但千真萬确是一腔真心。
仙門衆人本就差個話柄,如今鳳天歌自己把話柄遞過來了,自然是人人怒不可遏。
“我呸!說什麼為了不夜天,你引魔氣禍世,到時候咱們一起完蛋,難道不夜天還能安然無事嗎!”
一人冷笑:“現在可好,殺你還是不殺,我們都裡外不是人!殺你,你還一肚子委屈,不殺你,明氏血案何以償還?”
鳳天歌眸光閃動,似有淚痕,但她微微偏過臉,再回頭時已是霜雪般的神情。
她從容一笑:“這有何難?諸君一世美名也不必為我髒了手,三日後,我自當兵解,投身入不夜天流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