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鳳天歌産下一子,是個男孩。
手腳都那樣小,皺巴巴的一團也看不出美醜,活脫脫一隻沒毛的耗子,鳳天歌抱着小耗子看了好久也不舍得眨眼,睜眼幾乎睜出血淚來。
下人小心翼翼地問:城主,您、您瞪他幹嘛呀?
鳳天歌道:我呸!我生的孩子,我看都看不夠,哪兒是瞪他!
鳳氏血脈,女子為尊。頭胎長男,是大不祥。
鳳天歌把小耗子丢開了,慘白着一張臉從榻上爬起來,下令溺殺。
鳳氏肯定溺死過不止一個男嬰,前頭的人都有出路,鳳天歌想,她也一定會有出路的。
——她不知道這将是她輩子唯一的孩子。
不多時,親信折返,抱着一個啼哭不止的女嬰進來,鳳天歌将臉埋在那孩子的襁褓中,很久都沒有說話。
城中很快傳出消息,城主誕下一女,取名鳳紫照。
。
鳳紫照即位,城中黃鐘要敲足一百零八響,此時鐘聲如雷,渺渺蕩散天地間。
流火恢弘豔麗,光華滿載。
儀式繁複駁雜,林林總總要小半月,她才熬了幾日,已經覺得心力交瘁,左右仙侍來為她更衣,她便笑道:“這些瑣事實在累人,我今日便去問問母親,她當初——”
鳳紫照兀自停了停,小仙侍觑着她的神情小聲道:“城主,先城主已經去了。”
鳳紫照臉上沒什麼表情:“哦,我忘了。”?
她小時候練鳳氏心法,因為不是天生鳳凰血,痛得一直哭。
鳳天歌抹開她汗濕的頭發,親她的額頭,反複講,是母親對不起你。
人世上沒有對錯黑白分明。人活着,選了路,就隻能熬生熬死地往前走。
鳳紫照心中無趣,晚宴前去找了一趟小爐鼎。
楚寒煙在批作業,批得頭暈眼花,口中念叨着“我連照紫外養細胞的本科生都帶過我還有什麼辦不成的”……總之看起來精神已經崩潰了。
鳳紫照先拿手試了試他的腦門,不燙,不像燒壞腦子。
楚寒煙回神,掀起眼睫望了她一眼,不鹹不淡笑了一聲:“喜歡我?想用我……給你孕育子嗣?”
這個設定實在過于新穎,他把系統拎出來刑訊一番,得到的回答是:理論上不可行。
「理論上不可行」,意思就是實際上可行。
他這輩子都不想知道實際上到底要怎麼可行,一巴掌把系統扇回小黑屋了。
鳳天歌想殺謝遊雪有兩個目的,一是奪其仙骨,二是順走小爐鼎。
這兩個目的疑似指向同一件事——維系不夜天流火,而這本該是鳳紫照成為新任城主後,順手就辦了的項目。
鳳紫照道:“鳳氏心法酷烈無雙,非鳳氏血脈者修行,有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之虞,我不是鳳天歌所出,雖三歲換血,到底不是天生的血脈,每日百顆丹藥壓制,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個奇迹。”
她初入紫微洲的時候隻剩半條命,藥仙安吉每日前來觀瞻三次,啧啧稱奇。
安吉大放厥詞:“人活到這個份上何必呢,不如我藥死你算了。”
鳳紫照用半條命險些打死了安吉一條命。
她半條命比别人一條命還能熬,後來修為漸漸能壓制鳳凰血,劍法似長天潑開錦緞似的煙霞。
一開始江行川三招能挑開她的劍、漸漸地要用五招,到某一日兩人平局,她歡天喜地地跑去謝遊雪面前讨要了自己的第一把劍,其名「霞生」。
命運的萬頃濃雲在劍尖流散,她這一生也如九天光豔稠麗的煙霞灼灼流淌。
“鳳天歌以前說我和她像。像個屁!我這輩子也想不出來拿師尊去當柴燒的損招!”
此情此景其實十分悲怆,但是把謝遊雪當柴燒這件事又離奇好笑,楚寒煙遵從本心地笑起來:“師尊不殺你?”
“師尊心好,鳳天歌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他分得一清二楚。單單是為了不夜天他也不會殺我。”
楚寒煙若有所思:“也是,今天你跟鳳天歌一起死,鳳城血脈到此為止,不夜天明天就熄火。”
“……”鳳紫照冷冷道:“你能閉嘴嗎?”
楚寒煙自覺這個俏皮話說得很好,既然已經說出來,閉不閉嘴就無所謂了,于是從善如流。
“但修行鳳氏心法,必須日有進境,否則便心血逆流、極傷心脈,”鳳紫照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别人的死活,“自我入大乘境,已有二十年修為未有寸進。”
她淡淡看了楚寒煙一眼:“你是天底下少有的能淨化血脈的爐鼎之體。鳳天歌一輩子說了好多瘋話,但她說你是我們最後的指望,那不是句瘋話。”
楚寒煙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誰和你說的?霁雲川?”
“妖君熒惑。”鳳紫照并不瞞他,爽快道:“别怪外人算計你,你親兄長都把你當貨來賣。楚容,你命不好。”
“……”
還有個哥?
怎麼哪兒都有哥?
現實裡有個親哥楚廷昱總想把他往床上拖,如今他對親哥這個定位有些過敏。
能把楚容當貨賣,想必這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楚寒煙想多套幾句話,低頭擦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以一種肝腸寸斷的口吻道:“你少血口噴人!妖君向來寬柔良善,怎麼可能将我當個東西随便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