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所有人的視線頓時停留在最後進門的蕭彧珩身上——
天氣還涼着,這人隻穿一件單薄的墨藍直裰,衣料也是沒有花紋最普通的,渾身上下除了頭上的玉箫簪,再無任何配飾。單看穿着打扮不像世家大族的少爺,還以為是個誤入院中的清貧書生。
但他神色淡漠,縱然滿屋子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盯着他,蕭彧珩也一樣面無表情泰然自若。像是絲毫感受不到自己與屋裡其他人的格格不入,平靜地上前給姜氏拱手請安。
他倏然擡眸,對上了蕭時月越過衆人投來的目光。
偷窺被抓,蕭時月趕緊移開雙眼,還下意識地往祖母身邊縮了縮。
姜氏點點頭,他便轉身挑了張離衆人最遠的椅子坐了,下人奉茶上來,他默默地抹開浮着的茶葉喝了一口。清瘦修長的手指端着白瓷的茶碗,輕輕地擱在茶幾上。
邱蕙不認識蕭彧珩,悄悄同身邊的沈月遙咬耳朵問道:“這人是誰?看着長相明明很體面,怎麼穿成這樣就上了堂前?”
沈月遙也就從蕭彧珩進門時瞥了一眼,頓時沒了興趣,礙于上面就坐着蕭家老太太,隻随口給邱蕙解釋道:“個不受待見的庶子罷了,哪家沒有?”
都是蕭家的少爺,看着待遇委實天差地别,雖說都是庶子,可庶子跟庶子之間卻不盡相同。這屋裡二房的幾個少爺也是庶子,卻自幼嬌生慣養,派頭比外面的嫡子都光鮮。
三少爺蕭乾見蕭彧珩來了以後也不同他們問好,隻問了姜氏便自行落了座,心中十分不悅。不給幾個小輩問好就算了,好歹他也是蕭彧珩的兄長!
恰逢幾個别家的小姐也在場,蕭乾便想在幾個女孩面前耍耍威風。
于是笑着對蕭彧珩開口道:“方才就看到你站在門口了,怎麼來了不快進屋,反倒和下人們站在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塊伺候的呢!”
蕭夏冬秋兩個兄弟縮在一旁偷笑,蕭彧珩擡了擡眼皮,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便沒了後話,弄得蕭乾不上不下,一拳打在空氣裡似的,心裡的火燒的更旺了。
“祖母還在上面坐着呢,你什麼态度!?”
姜氏知道這幾個兄弟的毛病,沉聲打斷道:“行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别說這些沒用的了。四哥兒,你未免也太不恭敬,沒見到有客人在嗎?”
這話就是責備他目中無人了,蕭彧珩起身垂手淡淡道:“見到了,未得祖母引薦,所以沒有多此一舉。”
蕭時月在旁邊不動聲色地坐着,實際上心裡也覺得蕭彧珩有點冤。以他的身份一上來主動湊到人前招呼,一則難免有谄媚攀附的嫌疑,二則會讓人覺得他不自量力。可不招呼又被姜氏拿錯處說他不知禮數,總之他做什麼都要挨數落。
但關她什麼事,她就喜歡看蕭彧珩吃癟。
蕭時月随手從小幾上抓了把陳皮味的瓜子嗑起來,正準備看蕭祁或後面怎麼化解,另一邊的卓青楊卻突然笑道:
“我與蕭家的幾個小兄弟還算熟絡,倒是從未見過貴府的四少爺,我見蕭四公子氣宇軒昂,母家必定是名門貴族吧,難怪看不見我們這些寒門子弟呢。”
蕭時月瞥了眼這卓家公子,心想這人也真是夠不懷好意的,上來第一句就往蕭彧珩痛點上踩,好歹堂上還坐着姜氏呢,就算打狗也得看着主人點吧?
姜氏可以數落孫子,二房的哥哥們可以笑話自己兄弟,她欺負蕭彧珩也沒人敢說什麼,但這都是關起門來自家人的事,他卓青楊一個外人在蕭府裡還欺負上蕭家人了?
蕭彧珩還沒說什麼,蕭時月卻笑着先開了口。
“卓家哥哥這話說得倒有意思,在座的有侯爵家的少爺小姐,更有老太傅家的孫女,卓家哥哥一句寒門子弟實在叫人不安啊,若得聖上重用的朝臣兒女都身居寒門...”
她一臉惋惜地頓了頓,“幸虧陛下聽不見這話,不然可要寒心了。”
卓青楊的臉又紅轉白,忙擺手道:“五小姐,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那是...”
蕭時月懶得和這人争辯,笑嘻嘻打斷道:“卓家哥哥既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我也就替我四哥原諒你啦!”
蕭時月仗着年紀小童言無忌,說這話即便有些無禮也沒人跟個小孩兒計較,卓青楊年紀大了她八九歲,更不可能當堂與她計較,隻能咽下這啞巴虧閉了嘴。在座的都是人情練達的體面人,很快就找别的話題把氣氛活躍起來了,卓青楊被個小姑娘為難,臉上挂不住,沒坐一會兒就告急離了席。
蕭時月繼續磕她的瓜子,也沒發現坐在遠處的蕭彧珩靜靜地看着她,等她有所意識朝他的方向看過去時,蕭彧珩卻早就移開了目光。
蕭時月隻看到他在那幾個少爺堆裡不受待見,還是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喝茶。
而蕭時月在京城貴女圈裡風評實在差,一般來府裡參席的都是給姜氏面子,一樣的不受待見,所以此刻竟和蕭彧珩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終于等到前廳開席衆人落座,蕭時月瓜子磕膩歪了,吃得并不多。姜氏做這場宴席就是為了她,自然一直關注着自己孫女,見她從始至終自己坐着,和同桌的姐妹也聊不到一處,隻偶爾陪着笑笑,便把她叫到自己跟前。
還沒等她說話姜氏就先往蕭時月懷裡放了道八珍攢盒,裡面裝着八個青花小碟盛着各色的蜜餞果脯,十分精緻。
“我記得你從前最愛吃蜜餞,祖母特意給你備的。”
蕭時月的确很久沒有吃這個了,她從小愛吃甜食,尤其喜歡糖果蜜餞,後來在冷宮消磨人生,往往連飯都很難吃飽,更不必想這些精緻的吃食。
可她實在沒什麼胃口,隻撿了幾粒梅子幹嘗了嘗,畢竟是祖母特意準備的,她向來不願讓祖母失望。
姜氏心疼地看着她,總覺得自己這個小孫女自打病了以後變得沉靜了不少,人都不如從前愛笑了。她摸摸蕭時月的發髻,又捏捏她的小臉,擔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