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采訪一下，對食堂的飯菜有什麼建議？”

紅黑冬季校服裹在厚厚的羽絨服外，頭發高高紮成馬尾的女學生舉着百樂筆當作話筒，熱情采訪每一個進入教室的同學。

“希望紅燒肉不要再用上周的肉，我一吃就拉肚子。”另一個短發蘑菇頭女生很配合，右眼輕眨帶着點俏皮幽默，“我說的是商周的。”

馬尾女生再轉頭準備去采訪别的剛進教室的同學，結果采訪到了班主任，對方一貫雷厲風行，擡手招呼她過去，“徐璐，讓各科課代表收一下作業！”

馬尾女生領命，率先轉頭朝着班裡聲嘶力竭地大喊，“各組收一下物理作業！”

“還有數學的！”數學課代表緊随其後。

于是教室變得亂哄哄起來，學生的交談還夾雜着幾聲怪叫。

“你作業寫了嗎？借我一用！”

“我寫了數學，有誰寫了英語的？換一換。”

“天呐，怎麼這麼多？誰來救救我！”

林長赢昨天熬得太晚，今天起床困難，比往常遲了十分鐘。

所以等他進教室的時候，班上同學已經到了七七八八，一個個正翹首以盼地盯着他。

“親愛的長赢哥，作業寫了嗎？”

他的前桌甚至站起身來熱情迎接。

林長赢沒說話，繞過對方，沉默地坐到座位上，從書包裡拿出了寫好的作業，再一闆一眼地回答，“都寫了。”

“太好了，是林學神的作業，我們有救了！”

于是同學們大喊着蜂擁而上，又如蝗蟲過境般将他的作業掃蕩了個幹淨。

春節還沒過完的時間，縣中重點班的學生已經不情不願地回到學校。

學校說是自願補課，但大家都不會願意讓自己被甩到同學的身後，于是心照不宣地齊聚在無人的校園。

此時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女人站在講台上。

她先用目光掃視一圈班上的人數，确定到齊後才說道：“一個個嘴上都要挂油瓶了。”

“知道你們沒放夠假，但是學習是自己的事情。”

下面的學生适時發出哀怨歎氣聲。

“好了，安靜點。”女人神色嚴肅，輕拍桌子，“我們班的劉澤同學轉學了，又有一個新的同學轉來。”

林長赢身旁的位置空着，身上落下幾個眼神，大概是想問他劉澤的事情。

但是他們想法注定落空，因為他也不知道。

他一整個寒假都在陪母親走親戚。

“林長赢，你去教導主任那裡接一下新同學。”

班主任發号施令，林長赢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他點頭應道：“好。”

他起身離開教室，步伐輕盈。

同樣的紅黑校服，同樣的裹羽絨服穿法，因為身形修長，在林長赢身上就襯得人像一截挺拔的竹節。

不過是幼年形态，還靜待着破土時機。

“劉澤為什麼轉學？”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哪個神人選擇在高二下學期到縣中來。”

“能進重點班也不是什麼等閑之輩吧？”

“縣中重點班也就這樣吧，我都能進…”

“诶诶，别聊了，快補作業吧！”

“這作業是人能寫完的嗎？十天假期，也就林長赢能做到了。”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逐漸自身後遠去，林長赢走在寂靜的教學樓裡，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正月十幾的樣子，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教學樓外還積着薄薄一層雪，冷空氣說不出的幹燥，摩擦得他鼻腔發疼。

縣中的布局有些奇特，中間一棟樓名為德馨，包含各年級教師辦公室以及其他領導辦公室。

周圍三面樓是教學樓，一個年級一棟樓，沒名字，就稱為一樓，二樓，三樓。

教學樓之間有連接的天橋，但到中間的德馨樓沒有。

所以林長赢要從二樓的四層走到一層，再從德馨樓正大門的百階長梯走上去，最後上到四層，才能抵達教導主任辦公室。

比起萬裡長征也不遑多讓。

于是縣中的學生在貼吧裡建了千樓帖子吐槽：能修出這種格局的家裡請什麼高人都沒用了。

大家都避免犯錯，以防止自己被叫到辦公室，來受這完全可以不受的罪。

但林長赢在學校的時間，一天至少走過十幾趟這樣的路程，卻又都不是因為犯錯。

上午九、十點鐘的陽光正對着他的臉照，雖然冬日的陽光不熾熱，但總歸還是刺眼的。

林長赢走到一半階梯時，已經累得喘不過氣，眼前的樓梯都有了重影，交疊在一起像萬花筒裡才有的景象。

他隻能半蹲着身體，彎腰手撐着雙膝去深呼吸，但在此時身前卻又落下一片陰影。

林長赢擡頭，和逆着光的裴程對上視線。

裴程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或者說這麼快和林長赢重逢。

他露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剛張嘴，對方卻直接和他擦肩而過。

“喂，林長赢，你去哪？”裴程下意識大聲問道。

黑頭發皮膚顯出病态蒼白之人一步一步往台階上走，沒有半分要回頭的迹象。

裴程沒辦法，隻得繼續解釋，“我就是轉學生，不用去教導主任辦公室了。”

對方的腳步頓住了，随即又像沒聽見一般繼續往德馨樓裡走。

“聽人說話啊！”

一陣風自身後襲來，又一隻溫熱的手抓住他的手腕。

林長赢想都沒想，順勢一肘肘到對方肚子上。

…

“開學第一天，你們就打架，想上天是嗎？”

上了年紀而秃頭的地中海教導主任将紅木辦公桌拍得震天響，連桌上裝有仙人掌的花盆都随着他的動作一跳。

林長赢和裴程并排站着，倆人一起低垂着腦袋聽訓。

“馬上就要到高三了，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期，裴程，你能不能少惹點事情！”

裴程聞言眼皮一跳，心底升起一股不服氣，但他最終選擇繼續低着頭，不說話。

“林長赢，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孩子，怎麼就和人打架了呢？”

裴程這下擡起頭了，他用餘光瞥過抿着嘴的林長赢，咬了咬牙，朝着教導主任解釋道：“沒打架。”

“沒打架？”教導主任冷笑，“那這是什麼？”

林長赢的手腕被迫擡起，上面是一圈烏青的痕迹。

肚子處被人用手指一戳，裴程沒忍住五官亂飛，龇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哼，念你們初犯，今天又是開學第一天，明天一人交一份檢讨上來就行。”

教導主任鼻子出氣，向倆人發出最終判決。

兩個身量相當的少年從辦公室走出，一前一後地走向那百階長梯。

林長赢步伐極快，裴程幾度張嘴想說話，都隻來得及吃對方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