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赢回家的時候,汪雪梅坐在沙發上。
家裡沒有開燈,窗簾也拉着,暗黑無光,但這些都不是重點,讓他一進門就感到壓抑的,來源于沙發上之人的表情。
無悲無喜,眼神冷漠。
完全看不出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該有的表情。
“我不是說過嗎?你的一日三餐,都由我來制定。”
林長赢時常在想,他的母親真的愛他嗎?
如果愛,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如果不愛,又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對不…”他一如既往選擇逃避,又在想起裴程的時候改變說辭,“我沒在外面吃。”
“你身上都是外面路邊攤那股劣質調料味,還說沒在外面吃?”
“林長赢,你什麼時候還學會撒謊了?”
汪雪梅說着,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通紅的雙眼在黑暗裡也能看清楚的癫狂。
林長赢突然感覺很心累,他深吸一口氣,又怕惹到對方,隻能安撫性地出聲道:“真的沒有,我不會對你撒謊的。”
他說完,轉身坐在了餐桌前,沉默地吃掉了已經有些涼的飯菜。
汪雪梅就這麼坐在沙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良久,突兀地說了一句話。
“明天,是最後一場考試了吧。”
“是。”
“你有把握嗎?”
林長赢知道對方問的是之前的約定,他猶豫一下,斟酌出一個合理的概率,“百分之九十吧。”
“一場普通的考試你都不能做到百分百肯定?”
“你一天到晚在房間裡學學學,所以學了個什麼東西出來?”
“明天要是再考試失利,随便找個樓跳了吧。”
“活着也沒用。”
刺耳的話語一句接着一句,但林長赢隻覺得好笑,他的忍讓從未換來對方的半點尊重。
“如果你覺得這麼說話會開心點的話,那麼就随你吧。”林長赢将碗筷洗淨,“記得吃藥。”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刷題一刷就是到半夜。
林長赢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眼睛幹澀,口幹舌燥,站起來想出去接水的時候,還頭暈目眩了一會兒。
等到眼前老電視機花屏時候的斑點消失,他才端着已經喝光的咖啡杯子,準備重新燒水續滿。
隻剩下最後一套卷子了,再堅持一下。心裡這般安慰着自己,林長赢靠在廚房水池邊,手放于身後撐在案台上,沉默地等待着爐子上的水燒開。
在這個時間點,他的雙眼已經疲憊地漸漸合上,直到水開的聲響明顯時候,又突然一驚。
林長赢:“……”
原來是夢。
一個短到一分鐘,長到一輩子的夢。
他夢見自己已經高考結束。
帶着這麼多年存下來的錢,違背他媽媽讓他學天文的意願,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漢語言,在離家幾千公裡遠的地方讀大學。
再也不會有人,控制他的吃喝住行。
隻是一場夢。
将存錢罐裡的錢币倒在床上,林長赢仔仔細細地數了一遍,心底的焦慮散去不少。
八千六百二十四元六毛。
現在離高考還有一年多,再努努力兼職找錢賺,攢下來的這些錢…可以讓他的夢,不再是一場夢。
重新将錢币小心翼翼地裝回去,又将其塞入和筆記本同樣的小縫隙裡,再拿書本擋住,林長赢才安心地躺在床上。
雙眼直直地看着天花闆,直到漸漸陷入睡眠之中。
…
鬧鈴聲響起的時候,林長赢還處于茫然的狀态。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房間的天花闆,半天沒緩過神來。
這就是喝了咖啡後睡覺的弊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穿越了。
饒是他天天如此,也沒習慣了這種感覺。
林長赢利落地從床上起身,路過他媽媽的房間時,聽見裡面靜悄悄的,大概率是還沒醒。
他的腳步停下,原本想無視走開的時候,又因為想到對方或許徹夜難眠,心軟了。
将早餐準備好放在餐桌上,他叼着塊面包,拿上一袋熱牛奶後離開了家門。
出乎意料的,裴程今天竟然沒有睡懶覺,反而神清氣爽地站在走廊上,等待着他出門。
林長赢關門的動作一頓,随即又無任何異樣地轉頭看着對方詢問道:“你等了多久?”
“沒多久吧,玩了會兒遊戲。”裴程晃了晃手上的手機,眼裡帶笑,“正好打完一局,你也太會卡時間了。”
林長赢不知道裴程玩的什麼遊戲,自然也不知道對方口中的一局是多少分鐘,但他看見了對方校服上,凝聚的水汽,是冬日清早時分霧氣未散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