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程一開始的時候,是和父母住在蓉城三環外的一個廉價出租屋裡。
屋子一到下雨就漏水,地面永遠是潮濕粘膩的,還會有永遠也滅不幹淨的蟑螂老鼠,和消不掉的難聞氣味。
房子住不了好的,裴程那雞娃的母親又總不想落下他的學校條件。
于是,勒緊了褲腰帶,咬緊了牙齒,也要給他送進距離家好幾十公裡,蓉城三環内的高等幼兒園裡。
裴程每天是最先到幼兒園的,也是最晚一個等到家長來接的。
但是他都不在意,他坐在媽媽的電瓶車後座上,緊緊抱住他媽媽的腰。
臉邁進對方的衣服裡,又在晚風将他褲腿吹得嘩嘩作響時候,探頭看向每次回家的時候一定會路過的高樓。
他将擡到極限也望不到屋頂的模樣,隻能看見大廈裡透出來的燈光,和外面五彩斑斓的,還會閃爍的東西。
裴程眼眸映襯出燈光的絢爛,他笑了笑,突然問了他媽媽一個問題:
“媽媽,為什麼班上的同學都說我好髒?”
電動車急刹的聲音刺耳到引起人的耳鳴,裴程下意識捂住耳朵,就看見程輕通紅的雙眼和顫抖着的嘴唇。
她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的,可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轉頭再次啟動電瓶車的時候,裴程看見她的手在臉頰的位置動了動。
回家之後,裴程又問了他爸爸這個問題,但裴令宇沒什麼反應,更不像程輕一樣會掉眼淚。
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說:“他們一群小孩子說的話有什麼當真的,你當聽不見就可以了。”
我有當聽不見的,可是他們變本加厲了呀…心聲終究隻是心聲,裴程說不出口,沉默地低頭扒着碗裡稱得上簡陋的飯菜。
當天晚上裴程睡得迷迷糊糊時候,手伸出去卻沒摸到本來應該睡在他旁邊的父母,耳邊又傳來了父母激烈的争吵聲。
他聽不太清楚,隻聽見了斷斷續續的幾個詞,如“回去”“瘋了”之類的詞彙。
什麼意思呢?裴程不知道,他換了個睡姿,心裡全是對明天去學校時的抗拒。
如果能不去幼兒園就好了,不想當垃圾桶…彼時的裴程并不知道什麼叫校園霸淩,他隻是砸了砸嘴,伴随着争吵聲陷入了睡眠之中。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裴程的媽媽做起了生意,賺了一筆錢後立刻帶着他搬離那個出租屋,回到了她的故鄉,一個以年畫出名的小縣城。
裴程坐在搖搖晃晃的長途汽車上,心底湧現出一絲難言的喜悅。
但他好像麻木太久,已經沒辦法自在地勾起嘴角,隻能用手撥開汽車的窗簾,看着外面的飛速後退的景色出神。
這輛由蓉城發往成縣的汽車走的是國道,路上有許多按着喇叭走的百噸王,它們嚣張地跑過去又跑過來,也沒人敢說點什麼。
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裴程在心中想着,腦回路清奇在這個時候就有點彰顯出來。
他跟着媽媽回到成縣,一下車就遇見了從高速打車跟來的爸爸。
爸爸和媽媽拉扯了一番,又重歸于好,帶着他搬到了一個看起破舊的院子裡。
裴程也在這個時候再次見到了林長赢。
第二天到新的幼兒園報道的時候,裴程看見了昨天那個坐在房頂笑得好看的男生,對方正在搭積木,低垂着眉眼,極其認真,他又一次看呆了。
直到下一個教導他們的老師到來時,他才堪堪回過神,排着隊去講台上訴說自己以後的夢想。
大家的夢想千奇百怪,有想當醫生的,有想當警察的,還有一個穿着粉紅色裙子的小女孩說自己以後要當殺手。
面上挂着溫柔笑容的女老師卻是個夢想破滅者,就那麼笑着,用輕柔的語氣對小女孩說了一句:
“不可以哦,當殺手的第一件事是成為孤家寡人。”
小女孩聽不懂那麼高深的詞彙,但是她聽得懂自己的夢想是不可以實現的,她開始嚎啕大哭,引來另一個看着冷漠但實際上溫柔至極的女老師安慰。
裴程看着眼前的一幕害怕,又被下一個上台之人吸引了視線。
那個外貌比他媽媽還要優越的男生說:“我以後要成為紅透半邊天的作家。”
那是什麼東西?寫作文的專家嗎?裴程搖晃着腦袋,在老師叫他上台的時候又開始膽怯起來。
上一次站在講台上,是之前幼兒園的同學們數落他穿得窮酸。
“去吧。”那個想當作家的漂亮男生剛好坐在他的身邊,像是看出他的猶豫,壓低了聲音安慰他,“加油!”
裴程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勇氣來,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講台,大聲地說了一句話:
“我以後要當百噸王!”
同學們的眼裡閃過疑惑,老師也對他的話語感到不解,思索半晌後才又展露笑顔,“小朋友,你的意思是想成為一個貨車司機嗎?”
“不!我就是要成為一個百噸王。”
這下老師陷入了沉默,台下的學生傳來窸窸窣窣的嬉笑聲,裴程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總不會什麼好話。
一次的外向,換來永久的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