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祀如果還有力氣擡頭,就會看見一位臉熟的人族青年在他小巧的羊皮本子上記錄着什麼。
緒晶的一筆一劃地寫着:“擅自丢失老闆貨物,扣三分。”
把本子收好,緒晶把地上半死不活的艾祀扶起來,人魚虛弱的臉上流露出堅韌的脆弱,幹澀的嘴唇泛白,清冷通透的眼珠子擡眼看向緒晶——
被他這樣一望,緒晶手軟忽地松開,艾祀啪地一下又跌在了地上,痛得說不出話。
緒晶又翻開那個該死的本子,在上面流暢地寫下他的最新評價——“臉,加十分”。
接近旁晚的時刻,迎來落幕的日光把一灘水染上了自己的顔色。
還沒到晚餐的時間,暫時清閑的小餐館的人也不多,正好有兩位客人入座,光顧下午茶。
艾祀有氣無力地拿起勺子,小口地喝湯,即使是縱使是餓極了的狀态,貴族般的修養也不允許他吃相不合禮儀。
而坐在他對面的前小少爺——緒晶直接就是拿起碗喝得一幹二淨。
是的,少爺已經成長了。
換作從前的緒小少爺,用餐的胃口是被女傭一口一口哄出來才張嘴吃掉,緒晶一邊痛快地享用着美食,一邊唾棄着如今原則的堕落。
緒晶甚至開始靠自己剝螃蟹,看見變得紅通通的手指,和沾上小塊的蟹殼,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感歎着把鮮美的蟹肉暫時放在了前面的空盤子,開始剝下一塊。
緒晶早就注意到艾祀周身熟悉的貴族氣質了,于是他問道:“你也是被迫出來掙錢的嗎?”
艾祀點點頭,又搖搖頭。
食物下肚似乎終于有了點力氣,艾祀隐去了許多緣由,放下叉子淡淡開口:“我是自己決定離開的。”
餐桌上的空氣頓時陷入了沉默,艾祀敏銳地察覺到面前的人情緒突然發生了變化。
緒晶嘴裡的食物瞬間變得難以下咽,嚼不出味道的肉塊像白灼的屍塊幹巴巴地占着他嘴裡的位置,緒晶用一種失望的眼神看待艾祀,似乎對方犯了什麼彌天大錯。
緒晶捏緊叉子,艱難地開口:“你這個...蠢貨。”
艾祀的臉色先是不好看地冷了下來,片刻後又釋然地斂去眼下的情緒。
關于離開的原因,他不方便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族說,缺少解釋的情況下那個人族顯然也不會理解他的想法。
于是他撇開眼繼續小口地喝湯,還叉走了一塊蟹肉吃。
桌子上忽然出現了奇怪的水漬,點點滴滴。
艾祀奇怪地擡頭,發現滴水的不是天花闆,而是緒晶的眼睛。
緒晶微微低垂着腦袋,眼眶盈滿了委屈的神色和泫然的淚水。
人魚的神色出現一絲意外的慌亂,“你怎麼了。”
“你把我的螃蟹吃了。”緒晶眼角發紅,死死盯着艾祀叉子殘留的痕迹。
艾祀的嘴巴一頓,那塊蟹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沒想過一塊蟹肉的存在居然這樣意義重大。
冷清的餐館幾乎隻有他們一桌,其中一位客人神情哀傷地流下了眼淚,艾祀彷佛感受到身後店員們的竊竊私語和探究的目光了。
緒晶哀悼的當然不僅僅是蟹肉,還有寄托在其中的複雜情感。
緒晶本來想着,那樣著名的人魚咖啡廳都沒能擁有真正的人魚,他能把艾祀招攬到自己店裡,那豈不是很有面子。
看艾祀優越的風度,舉手投足一猜必然是顯貴出身,看對方奔波了許久饑寒交迫還是找不到新去處,和自己相似的處境讓緒晶産生了同病相憐的情感。
還以為他們是同一條船的可憐漂泊流浪人,結果——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艾祀居然是自願跑出來的!人家是自願放棄優渥生活的傲氣貴族。
緒晶一邊問自己有什麼資格覺得人家落魄,一邊痛心疾首地繼續重新為自己剝着螃蟹。
對,螃蟹。
明明以前的他不也是過着衣來伸手,螃蟹嫩肉來他直接張大口的天堂日子。那段惬意懶散的少爺時光已經遠去了,現下辛辛苦苦剝得把手都紮紅了的螃蟹還被對面的人順手吃掉了。
破爛的蟹殼零碎地散落在碟子上,緒晶越瞧越像自己潦倒的未來,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在昏黃的餐舘裡,緒晶越剝越想哭,艾祀見面前的人的眼淚止不住,幹脆奪過緒晶手上的蟹鉗開始剝了起來,“抱歉,我以為你是放那裡讓我吃的。”
白嫩的蟹肉被鄭重地塞到緒晶的手裡。
艾祀在海洋生物裡最不擅長就是吃帶硬殼的食物種類,以前也都習慣了讓仆人準備好,隻有柔嫩的蟹肉才會出現在他的碟子上。
他竟然也忘記自己,如今的處境了。
緒晶咬着鮮甜的蟹肉,看着對方的手指也變得紅紅腫腫,心裡平衡了不少,憤恨道:“本來還想找你來店裡打工的。”但現在他知道對方有着退路,留在岸上的日子不會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