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之路,如她料想,的确山高路遠。
她們是八月中旬動身的,趕到錦州城時已經是九月初了。
好在進了城,她就想起了去往珍姨家的路該怎麼走,再也不用向路人問詢。
午時
顧初禾将馬車停在槐桃巷陳宅門前,在敲門之前,她還用帕子給自己和妹妹擦了把臉。
畢竟是登門拜訪,總不好太過邋遢惹人嫌棄。
她向前一步,叩響門闆。
不一會兒的功夫,宅内傳來一陣腳步聲,随着“吱呀”的聲響,熟悉的面孔出現在顧初禾眼前。
“珍姨…”,顧初禾強忍淚水,瞧見珍姨的發上插着與她阿娘一樣的金玉桂花簪,便知道她沒有忘記至交好友。
果然,珍娘一眼就認出了她,眼神中充滿慈愛與驚喜,“禾兒,是你!”
“是我,珍姨,我可算找到你了。”,顧初禾哽咽着,低下頭将妹妹推上前來,“這是意兒。”
“意兒,快叫人,這就是我一直與你說的珍姨。”
顧長意身子弱,自打她出生後,舒映芳就沒帶她出過遠門,也沒來過錦州,因此她并不認得珍娘。
她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後,稚聲稚氣地喚了聲,“珍姨。”
“都這麼大了。”,珍娘見她們姐妹衣衫又髒又舊,臉上又一點血色都沒有,知道她們肯定吃了不少苦,這一路趕過來,更是千難萬險。
她心疼地沖上前,抱住兩個孩子,淚如雨下。
“好孩子,你們受苦了。”
這陳宅是珍娘夫家的房子,她本家姓肖,原也是奉州人,婚後丈夫來錦州做生意,便搬遷了過來。
珍娘幫她們把馬車牽到了後院,又讓廚娘做了一桌子好菜,親自燒水給姐妹倆洗澡更衣。
在外漂泊這麼久,顧初禾終于有了一點家的感覺,此刻緊繃的心弦漸漸松懈下來。
洗完澡,來到前廳用餐。
珍娘給顧長意喂飯,擦嘴,溫柔又耐心,就像親生母親一樣。
顧初禾心想,若有珍娘這般慈愛的人撫育妹妹長大,也算彌補了妹妹沒有父母的缺憾。
“珍姨,此番前來,我有個不情之請。”,顧初禾思慮再三,還是艱難開口了,“意兒年幼,正是讀書的時候,我雖上過幾年學,可終究不似先生博學廣知,隻怕教導不好她…所以,我想請珍姨收留意兒做義女,為她找一個好學堂好先生,教她識字做人,若這般,我也不算辜負了阿娘的囑托。”
她雖開了口,但隻替妹妹求了未來,并沒有說自己以後怎麼辦。
她怕自己要的太多,讓珍姨為難,更怕自己的要求太過,惹人厭煩。
“您放心,意兒讀書所需的一切費用,都由我來承擔,隻求您收留她,為她安一個戶籍。”
珍娘聞言,不免心疼她的懂事和謹慎,握着她的手,溫聲道:“禾兒,你雖不是我親生,可我和你母親是自幼的交情。在我面前,你不用這般低聲下氣小心謹慎,從此以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我會将你和意兒視作親生骨肉般疼愛。”
“珍姨…”,顧初禾感動落淚。
“好孩子,快吃飯。”,珍娘撫了撫她的頭,笑着說:“吃完飯我就帶你們去辦新戶籍,咱們這一片的保正和保長與我相熟,隻要稍作通融,不出十日就能辦好。”
“真的嗎,那太好了。”
“對了,珍姨,我在想…雖然巫蠱之事已鮮少被人提起,可我畢竟曾在奉州生活多年,萬一被同鄉認出來,隻怕會給你添麻煩。”
顧初禾思慮再三,提議道:“意兒年幼,見過她的人不多,給她辦女戶沒問題,至于我…要不想法子給我辦成男戶吧,這樣的話,除了驗身,一般人看了戶籍上的性别,也就不再生疑了。”
“這法子是不錯,可是你畢竟是女兒身,若落了男戶,以後可怎麼婚嫁呢?”,珍娘想得長遠,為她以後考慮,覺得這樣安排不妥。
可顧初禾堅持,“先不管那麼多了,還是保住性命要緊。”
“也罷,那就聽你的。”
飯吃得差不多了,顧初禾才想起來問:“珍姨,我來了這大半日,怎麼不見荀叔?”
“哦,你荀叔有樁買賣要做,去了外鄉,還得些日子才會能回來呢。不必管他,你們隻需在這裡吃好睡好就成。”,珍娘提到丈夫的一瞬,臉色就變了,似有難處,卻不願多談。
不得不說,在陳家的日子比破廟好過多了,姐妹倆再也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也不用擔心雨水淹沒了床鋪,僅在珍娘身邊十日,就已經胖了一圈兒。
今日一早,珍娘就去領籍書了,她給保正塞了不少銀錢,辦起事來就是爽快。
珍娘婚後育有一女一子,長女陳馨蕙已于去年出嫁,幼子陳楚蘊,今年剛十一歲,還在讀書常住學堂,半個月才回來一次。
顧初禾為妹妹穿上了新衣,準備歡歡喜喜地迎接新生的日子。
她心想,既然已經住進了陳家,那自然要有福同享,馬車上那些珠寶錢帛,也是時候該交給珍姨一并管理了。
她從車上捧下一箱珠钗首飾,剛搬到珍姨的屋裡,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焦急匆忙的腳步聲。
“珍姨。”,她下意識地以為是珍姨回來了,可回身看見的,卻是珍姨的丈夫陳荀。
陳荀怒不可遏的神情,吓到了顧初禾。
“荀叔,我…”
還未等顧初禾解釋自己為什麼在這兒,陳荀忽然像瘋了一樣沖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尖罵道:“死丫頭,你個讨命鬼,你爹娘死了,就跑來禍害我們陳家,安的什麼心呢你!?”
爹娘的死,必将是她一生之痛,陳荀當着她的面提這件事,更是令她心如刀絞。
可是為了能找到個落腳地,為了妹妹以後的生活能有保障,她隻能忍下痛楚,好聲好氣地賠笑道:“不是,荀叔,我和珍姨…”
“閉嘴,你趕緊給我滾,可别讓我們家沾上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