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入室内,燈火搖曳,光影變化下讓屏風上的鳳鳥如活了般翩然起舞,阿昙入席的腳步一頓,在屏風畫前稍稍逗留凝視。
圖案栩栩如生,神鳥展翅高飛,祥雲缭繞,祥瑞之氣似要穿透畫中而出。
“鳳鳴岐山……”
“這是我特意命畫師根據山虞所述精心繪制的,據山虞所言,當日他在岐山上所見便是這副景象,神鳥降世,乃是上天庇佑西岐的祥兆。”
不知何時,姬昌竟來到她的身側,臉上無不是欣然與感慨。
阿昙點點頭,笑道:“不錯,鳳凰乃神鳥,神鳥降于西岐,便是神谕。”
“阿昙姑娘真乃知音!”姬昌大喜,忽而又歎了口氣,“隻是這神谕難解,我與巫祝各自蔔卦亦不明其意,不知這神谕因何而出?”
“既是神谕,人如何得知?侯爺隻需相信,西岐被神意庇護,将來必定大有可為。”她如是說着,眼角餘光已瞥向陪在太姒身邊一鬧一靜的兄弟倆。
盛宴之中,滿室生光。
西伯侯府久違的宴飨,太姒卻稱之為是家宴,隻因他們一家人對阿昙都愈發喜愛親近,将禮制抛卻腦後。衆人圍坐,有說有笑,氣氛融洽,舒展自如,緊鄰她而坐的姬發更是不停的向她碗中夾着他愛吃的菜。
“阿昙姐姐,你嘗嘗這個,可好吃了!”
阿昙看着碗中被堆成小山的食物,不由失笑。
姬昌舉杯敬道:“我們一家子都該敬阿昙姑娘一杯,若非姑娘妙手回春,救我夫人一命,西伯侯府如何能有今日之盛宴?”
太姒也柔聲說道:“考兒和發兒流落在外,也正是得姑娘照顧和送回,實乃我們西伯侯府的大恩人。”
“侯爺與夫人客氣了。”阿昙笑着颔首,目光掃過席間衆人,最後落在伯邑考身上。衆人皆帶喜色,唯有少年低垂着眼眸,神色平靜,隻在她舉杯時微微擡了擡眼。
一刻已過,衆人已舉杯盡飲。
除了姬昌飲的是酒外,其他三人杯中物乃是柘漿,雖也甘甜可口,卻始終不如酒來的盡興。太姒小聲提醒姬昌要克制适量,姬昌卻已高興的聽不進勸誡,站起身再端起杯:“阿昙姑娘,我再敬你一杯。”
阿昙面前的柘漿已空,身後的婢女端着漿壺要給她再滿上,她卻搖了搖頭,說:“給我倒酒吧。”
太姒驚異的咦了一聲:“阿昙姑娘能飲酒?”
“當然。”她大方笑着,舉杯一飲而盡,神色未變,飲酒如飲水般自然,姿态流暢潇灑,自是風流蘊藉。
“侯爺敬酒,自當以酒回敬之。”她口中叫着尊稱侯爺,語氣和姿态卻無一絲卑微,像對待同等的朋友一般。
“好,好!”姬昌拍案叫好,“姑娘果然豪爽,來人,斟酒!”
婢女連忙上前,為阿昙再滿上酒杯。
太姒見狀,輕聲提醒:“侯爺,阿昙姑娘年紀尚輕,莫要讓她飲過了。”
姬昌擺擺手:“無妨,今日高興,不醉不歸!”
“侯爺盛情,阿昙豈能推辭?”她笑着再舉杯,一仰頭,再次痛快飲盡。
豪邁姿态,讓其他幾人無不流露出仰慕之色。
酒過三巡,席間氣氛愈發熱烈,對飲如入無人之境的兩人,姬昌已顯醉态,而阿昙神色還算清明。
太姒大病初愈,連柘漿也隻淺酌了幾口就放下,見姬發眼巴巴地盯着酒盅看,她輕輕敲了敲手背,提醒道:“發兒,你還小,不能飲酒。”
阿昙因酒精上頭人也有些飄飄然,臉頰微紅,笑意盈盈地附和:“夫人說得對,小孩子可不能飲酒。”
伯邑考擡眸看了她一眼,低聲自喃道:“明明你的年紀也不大。”
誰知阿昙耳尖一動,聽了個分明,忽然湊近他,食指戳在他的額間,笑道:“小公子,我可比你大多了。”
猝不及防間,身邊人五官瞬間放大,明亮含笑的眸子鎖住了他的全部視線和注意,淡淡的酒氣強硬的直鑽進他的鼻息中。
伯邑考怔怔的望着她,忽而察覺到……自己在她眼中,跟弟弟姬發也許并無差别。
太姒聽到她調笑的話,不免感到好奇:“不知阿昙姑娘今年多大了?”
再普通不過的問題,卻不知為何讓她緊抿着唇憋着笑,她忍了許久,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搖晃着手指:“十七呢。”
太姒與姬昌對視一眼,笑着點頭:“果然年輕有為。”
句句聲稱小公子,也不過才七歲而已,又非什麼跨不過的星河鴻溝。伯邑考收回視線,心裡暗自思忖。
*
宴席漸入尾聲,燈火未闌珊,人聲已稀疏。
西岐之主在妻子的懷中醉倒了過去,呼吸平穩,面色微紅,已然沉沉睡去,姬發則因餍足而犯困,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婢女的臂彎中,被輕輕抱起,送回房中休息。伯邑考留在母親身邊,陪同一起照料醉倒的父親,偶然擡頭望向門外,正見方才還坐在原位的少女拎着一壇酒,步履灑脫地獨自走出廳堂,全身沐浴在清晖月色中,再一眨眼,她已沒了身影。
伯邑考收回視線,接過婢女遞來的濕巾欲為父親拭面。
“回去吧,”太姒擡眼望來,眸中映着昏黃的燭火,溫暖而柔和,“考兒,今夜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更漏聲從遠處傳來,伯邑考踏着一地碎玉般的月光回向他的小庭院。
明明滴酒未沾,他卻已感受到曲終人散的惆怅,隐在暗處的昆蟲撲棱棱的振翅聲襯得夜色愈發寂寥。
少年人本不該強說愁,隻是此刻的愁緒卻分明出自于寒浸月色,冷清更漏,和着無着無落的孤寂。
他忽然頓住腳步,雙眸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