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想重新開始?
可是顧慮太多太多。
祁不定的聲音軟下來:“你不用如此糾結,不急的,隻是提一嘴。”
祁不定隻是提醒他。他百年前死的時候,從沒想過還有再活的一天。現在的每一刻都是賺來的,修為如何,他已經不在意了。人的本性貪婪,獲得了一點,就妄圖想要更多,比如和君臨度過一段安靜的時光,無關正道和魔道,無關蒼雲上,無關追殺。
不急。
君臨松了一口氣。明明不急的。百年前一切都要精打細算,生怕遺失些許,來回忙碌,都已經百年了,還是沒有轉變過來,時時刻刻考慮着後路和未來。
“我再想想,”他抿唇,把這個話頭撂在原地,“現在祁柳忙于仙魔記之事,我們不若找找有關千雲盞的記載,先恢複你的修為。否則,我重修大道,難免不安。”
祁不定百年前七階修為實打實的,現在也沒有失憶,參悟的道義一定也熟稔于心。他本以為是靈魂出了問題,可是戴上法器修為仍然沒有恢複,問題一定出在千雲盞上。
“可。”祁不定微微垂眼,忽覺喉嚨幹澀,目光移到茶水上,隻看到自己木頭般毫無情緒的臉,張唇,“千雲盞是自然化物,我曾去過一次風起宗的經閣,八層,盡是對于傳說之中自然演化出的法器的記載,裡面大概會有有關此的記載。”
君臨站起來伸懶腰,彎眼:“好,我們就去風起宗。”
直直往北,經過畫城、雨眠、三百日夜,就可以到風起宗。
鲛人族萬年前被圍剿,活捉的一部分被困在岸上,人類術士強制繁衍,讓貨物生出貨物,這是一個錢生錢的過程。就算是到了如今,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鲛人依舊沒有覆滅,而是大多為奴,少數逃竄。
所謂□□的天性,其實都是人類術士貼在鲛人身上的标簽。好讓王權富貴家産生興趣,以玩弄鲛人為樂。
窗外,有一馬車招搖過市,後面綴着一口長棺,透明,當中躺着一名雄性鲛人,金色長發,脖頸戴着沉黑色的鍊條。
在鲛人城,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馬車檐垂吊的幡上是金黃色的圖騰,像是家族标識。也不知馬車上坐的是誰,如此大張旗鼓出現在鲛人城。
“啊啊啊啊!”馬車突然停下,從裡面跑出來一名少年,放聲大叫,衣着華貴,“哪來的大蟲子!?”
街道上竊竊私語的聲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看着陰雲般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從馬車裡爬出來,綴滿金玉的馬車頓時被包裹,像是跌進泥水滾了一圈。
君臨嫌棄地拉長音:“咦——”
少年急得跳腳,甩了旁邊的護衛一掌:“快點察看情況啊!蠢貨!愣什麼愣?”
“宿墨,幾年不見,你還是這副蠢豬樣,”少女鄙夷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從人群中擠出來,略有狼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碎發和發帶,說話直接,“小時候你怕蟲子,現在還怕?真是沒有一點長進!”
宿墨臉一會青白,一會赤紅,半晌蒼白着臉大吼:“死葉逢!你先把你的臭蟲子收起來!”
葉逢見他被吓到,臉上帶笑,動動手指,那些黑壓壓的蟲子就向宿墨爬去。
宿墨推了一把旁邊的護衛,拔腿就跑,結果踩到了衣角,摔倒在地,破口大罵:“葉逢你個不要臉的!你敢不敢和我比拼?别搞這些死蟲子!”
葉逢看着腳邊的宿墨,撇嘴:“不敢啊。”
少女蹲下,打開手裡的古樸罐子,那些蟲子成群結隊地爬過來,也不顧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宿墨,直接從人的身體上爬過去,盡數沒入木罐。
宿墨感受到密密麻麻的蟲子在身上爬,兩眼一翻,被吓暈過去。
葉逢沒有絲毫要道歉的意思,一踢,把宿墨扒拉她腳的手踢開,微微擡起下巴:“喂,告訴你家少爺,這鲛人就當見面禮送我了。”
君臨聽到宿墨二字,就大概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背景。禦獸宗宗主親傳弟子宿雲微的弟弟,是修仙世家宿家二子。若說通過這次仙林大比,宿雲微成了名氣小成的少年天才,那宿墨就是長久以來遠近皆知的廢物。
天賦低,悟性差,各個宗門的入門考核都去了一遍,卻一個也沒通過。聽說他在泯極宗入門測中睡覺,從樹上掉下來,把傳送玉石壓碎了,就此退出考核。
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仗勢欺人...修仙世家該有的實力一點沒有,毛病倒是很多。
葉逢理所當然地坐上馬車,握住缰繩,車前的黑虎意外地聽話,帶着馬車消失在原地。
君臨看着下面的鬧劇,問:“葉逢這是...”
“沒有記憶,”祁不定接話,“若是真的有記憶,現在早就天下大亂了。”
君臨其實剛剛就想順手把葉逢殺了。他修為七階,想神不知鬼不覺除掉一個人很簡單,順便把鍋推給宿墨,轉移注意。隻是他猶豫了,他考慮到自己之後要重新悟道,每多殺一個人,都是今後悟道過程中要參透的一環。
運起魔氣去往畫城隻需要一日。
畫城,顧名思義,這裡以畫著稱,人物、花鳥、山水。整個大陸畫師的朝聖地,隻要道心與畫有關,此地就是絕佳的悟道之處。
站在城門口往裡看,路兩旁是整整齊齊的微黃色,漿紙、彩墨,唯一的鮮亮居然是這一路上的修士。
“你會畫嗎?”君臨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好奇地左看右看,“全都是賣紙的。”
祁不定矜持:“略懂。”
他聽不懂什麼桑皮紙、滇結香紙...就随意買了一些。
“不對!這一枝應往下壓,方可彌補纖瘦之姿,太過羸弱,反倒難看!”
“莫要言語,此枝順幹伸出,自然而然,并非纖瘦,而是順應自然,清瘦不折!”
“你不行!我來!”
“你再說一遍!我師從敏華道人,師父都未曾說過我!”
當街作畫的不在少數,有的鋪子甚至沒人,不管自己的紙墨,佝偻着背非要擠到人群裡,屏息凝神看人當場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