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盡全力維持的七階修為毫無用處。到此刻,他才發覺,後路和選擇的說辭,都是假的,唯一的真,即是他的膽怯。
他明明記得自己百年前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百年前沒有選擇,一條路走到黑,甚至不去細想每一步背後的鮮血淋漓。現在什麼都有了,反而沒有推翻一切重來的勇氣了。祁不定甚至給了他新的身份,新的體質,甚至還有新的起點,以及曾經夢寐以求的修煉資源。全部都是頂尖的,而他龜縮在自己的殼子裡,隻敢在看蒼雲上陣法之時冒出頭,憂心自己被發現的那日,幻想自己重塑道心的時候。
假的。
他壓根不敢。
他就是個膽小鬼。
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明明道心早就變了,卻拼了命地要維持。
曾經支持他活下去的是恨意。可是在祁不定給了他新生之後,他已經不再是君臨了,他已經抛棄過去的所有,他是一個全新的幹淨的人。
咔嚓。
他愣住。周身的魔氣停滞一瞬。他瞬間慌亂起來,這是道心即将破碎的前兆。他反射性地回想,自己曾經賴以生存的恨意,從何而來。
爹殺死娘的場景、踩在臉上的腳、逼着他像狗一樣爬的鞭子、一路走來的無奈和悲哀、在他滿身傷痕時開得漂亮的花...甚至于祁不定那張冷漠的臉。
他拼命回想,想要減緩道心破碎。
不行。不能是現在,撐一撐,待祁不定恢複修為。
那些鞭子是帶着倒刺的,魔界的貴族小姐和少爺最喜歡玩的就是騎馬遊戲,用鞭子打在屁股和後背,趕着像狗一樣跪在地上的人移動,地上鋪滿各種荊棘。很疼。他還記得,爹最後喝醉酒時,一刀砍死了正在為他倒解酒茶的娘,被劈成了兩半,甚至半句話都沒說酒就咽氣了,桃花開得很好,他每一次回想,都想要毀掉那豔麗的桃花。
為什麼他這麼痛苦,這些花卻能這麼快樂?
爹為何要殺娘?明明兩個人那麼相愛。爹為了娘可以做出任何事,為何在最後時刻,瘋狂地背棄了自己?是爹嗎?還是别的人?就是爹。為什麼爹殺了娘,爹要那麼痛苦?為何要笑,為何要哭?
他拼命地回想,妄圖留下什麼,可他卻能感受到道心一點點崩壞。
他扭頭,呼吸愈發粗重,入眼,那些人面目憎惡地看着祁不定。一瞬間,他的道心崩裂的過程停下,好像方才魔氣的流逝隻是幻夢。
祁不定平靜地說着什麼。
這些人充耳不聞。
說實話,君臨在這一刻,突然感受到心底的病态。祁不定之前都是平靜的,這次呢,面對這樣的局面,沒有體面,會不會裝不下去,會不會在最後時刻斬斷燭台?是惡劣的。可他又格外慌張,仿若困獸,迷茫地原地轉圈,隻能反複地逼問宿雲微,沒有任何辦法。
葉逢的蟲子躲在暗處,冷冷凝視着這群人。
“都是宿墨所為。”祁不定面無表情地甩鍋,“我們都是正經正道修士,被人擄到此處。那是我的小師姐,葉逢。認識嗎?秋鳴長老親傳,正在曆練。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被擄到了山神廟,整個廟宇唯一的活物就是宿墨。我聽聞他不學無術...”
蠢貨才信。
果不其然,帶頭的說:“誰知道你說的真假?山神說了,廟宇之内都是災禍,災禍死,山神才會原諒我們。”
人群中的風荷舉和慕野看向葉逢,一張普通的臉,完全不是熟悉的模樣。畫城出了事,葉逢在哪都不會在雨眠,更不會莫名其妙橫闖山神廟。
祁不定張嘴,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還要辯解之時,他隻說了三個字:“有道理。”
角落仍在昏睡的人被靈氣帶過來,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掐住了宿墨的脖子,輕飄飄說:“對,我是災禍。宿墨是被我抓來的。”
他伸手,将人舉在半空,宿墨即便處于昏迷也在自發掙紮,拼命咳嗽着。
“現在,放我們離開,”祁不定輕飄飄下令,人群之中二階修為比比皆是,卻無人敢妄動。
沒人動。
祁不定懶得說話,用力了一些。宿墨身上還一大堆的珠玉,随着掙紮叮咚作響,咳嗽的力氣也沒了,掙紮的力道一點點減弱。
“好,”人群之中有人說話了,“你别激動。隻要你不殺宿墨,都好商量。”
祁不定察覺到地底湧動的靈氣,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三階木系術法?”
在磚縫裡穿插的藤蔓被瞬間剿滅,祁不定的聲音冷淡:“學藝不精就不要丢人現眼了。我再說一遍,我要離開。”
風荷舉原本還是後悔的,浪費時間來過家家,現在反倒是興奮了。敢說她學藝不精的,她還是第一次見,隻是個一階術士。
慕野拉她的手腕,低聲提醒她,“宿雲微讓我們保住活的宿墨。”
風荷舉拍開他的手:“怕什麼?一階術士,宿雲微自己都不上心,你急什麼?”
實際次空間的宿雲微急得跳腳。
事實證明,跨一個大境界,還是很難取勝的。祁不定幾乎能預測到風荷舉出招的具體位置,甚至具體術法。但是靈氣強弱的區别難以彌補。
宿墨是最後的籌碼。
祁不定被風刃劃過手腕,手依然死死掐着宿墨的脖頸。
他不能用太多自己的靈氣,會被人認出來。所以大多為閃躲,少數會反擊。盡可能不留下痕迹。
而站在後方的慕野,視線聚焦在從祁不定的靈氣中落下的桃花,在片刻中化作靈氣消散了。
祁不定借着宿墨的身體擋風刃,一趟下來,人已經半死不活了。
葉逢也忍不住了,跑過來,扒拉着祁不定的手,低聲道:“真搞死了,我們就出不去了。”
祁不定睨了她一眼,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短刀,另一隻手提着宿墨的胳膊,他仍是面無表情的:“三個數一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