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憂心什麼你不知道嗎?”君臨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一時也分不清是因為心虛,還是心動,“‘祁不定’可以重新修煉,‘君臨’複活,傳出去,你看看我們兩個,誰能在獨善其身?”
祁不定盯着他,沒有說話,長久的沉默之後是沉沉的歎氣,他轉過頭,隻說了一句:“你為什麼不能放過自己?”
輕飄飄的。沒有任何重量。
前言不搭後語,可君臨偏偏就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手指蓦然顫抖一瞬,被祁不定拉住了,他聽到祁不定退讓的言語,“先解決流光的事。”
君臨動了動幹澀的唇:“好。”
放過自己。全天下的人誰能放過自己?做盡善事的人往往拘泥于某一刻的龌龊,無惡不作的人時時刻刻謹記恨意和殺戮的來源。每個人都複雜而錯綜,多面而難析,沒有人能原諒自己。
過去的一切構成現在的他,抛棄過去和抛棄自己有什麼區别呢?
他終于懂了換魂為何與失憶一同發生,才算是真正的切換命格。本質不過是抛棄自我,在新的周圍裡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罷了,解析重構。
君臨想了很多,最後居然落腳于祁不定那一聲“放過自己”上。
話語裡的歎息綿延了很久,不是責怪,而是心疼。
“我們跟着祁柳走。”祁不定這樣說,朝着方才幾人離開的方向而去,“夜梁的蟲子能引路,可以找到流光的屍體。”
“既然散魂之術,隻有彼此才能解脫彼此。”君臨走着問,“我們找到屍體也沒辦法。”
祁不定搖頭:“散魂之術,讓彼此都脫離時間,當一切都在流逝,隻剩下彼此成為亘古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話,下術者會在流光的屍體附近。散魂之術的具體記載在風起宗,下術者一定不知道死亡的方式,隻能在流光的屍體上下功夫。”
“林幽,滾過來。”葉逢彎腰,拿着夜明珠湊到牆上,仔細看牆上的圖案。
陵墓的牆壁是由青磚砌成,在夜明珠的光下,稚嫩的塗鴉映入眼簾,是兩個可愛的小人,牽着手。這片牆壁還有很多劃痕,比其他地方的青磚要更老舊。
順着夜明珠的光,塗鴉像是流水一般延伸出去,她的視線順着看下去。
發現,這一個墓室,在距離地面兩尺的牆壁上,畫滿了小人。看得出來,是兩個女孩子,穿着衣裙打鬧、玩耍。
“有字。”林幽伸手,把葉逢拿着夜明珠的手拉過來,對着牆壁上的筆迹看,“鹳?”
葉逢一巴掌拍他腦殼上,無言以對:“是鶴!鶴回...等等...”
葉逢眯眼,再次靠近,當把牆壁青磚老舊痕迹放大,她才終于看清。這個房間的青磚并不老舊,而是有人在每一塊磚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鶴回鶴回鶴回鶴回鶴回鶴回鶴回...
林幽倒吸一口涼氣:“誰寫的?”
葉逢沒搭理他,沿着墓室走了一圈,幾乎全是這樣的字眼,每一個字都寫得很小很認真。劃痕又深又細,帶着無限的纏綿愁怨,等待着一個人。
“我恰巧知道一個人。”葉逢直起腰,目光掃過了周圍的牆壁,“孟鶴回。是上個朝代最後一個帝姬,而且,喜好文書,不受寵,甚至于被當成邪祟。”
林幽看着葉逢蹲下來,有蟲子從她的衣袖中爬出來,四面八方爬去,“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們很幸運,直接找到了最關鍵的墓室。”
孟鶴回這個名字,按道理說,是不為人所知的。
然她曾在葉川闌的一張廢紙上見過這三個字,那三個字的旁邊,就寫着她爹的名字,牧秾。
“孟鶴回?”少女捏着微黃色的宣紙,大片的空白,皺巴巴的,被人捏成了團扔在地上,她不知葉川闌為何生這麼大的氣,就跑過來打開看。
話音剛落,身穿黑色衣袍的女人就出現在門縫中,劃拉一聲,門打開了。
她捏着皺巴巴的紙站起來,身高還比不上女人的腿,她仰頭,叉腰,理直氣壯,“葉川闌,你教我節省,你自己這麼浪費!”
葉川闌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低垂眉眼,沒笑,略有鬼刹之意:“給我。”
少女把紙重新捏成了團,發帶随風飄動,她瞬間逃走了,帶着一點笑聲。還是以往的生活,她找了蟲子,放到葉川闌那烏黑的衣衫中,笑嘻嘻地等着葉川闌訓斥...
這次不大一樣。
葉川闌沒有生氣,沒有訓斥,靜靜看着她,一聲令下,把她送去了秋鳴宗。
三階之前不準離宗。
她長長久久待在宗門之中,瘋狂作死,偷師父師兄辛辛苦苦養了許久的蠱蟲,強闖藏寶閣,把寶物據為己有。
然秋鳴宗沒有把她趕回畫城,而是包容。
終于三階,曆練時,特地繞了遠路,不想讓葉川闌知道她很想家,很想畫城。
後來,葉川闌死了,牧秾也死了。
她聽過師父講葉川闌的威武事迹,百年前的陣法天才,多次與傳說中的君臨對戰,毫發無損。大大小小的戰役裡,都有她的留名。
所以,當看到畫城上方的陣法時,她沒有絲毫緊張。
看吧,她娘葉川闌就是這麼厲害的人物,驚才絕豔,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葉川闌的屍體擺在面前時,她第一反應是,這女人要詐死。
她沒哭。她是葉川闌的孩子,怎麼能在那麼多人的面前哭。所以她在半夜縮在被子裡哭,哭了好久。
事情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一直回溯,回溯,終于想起來,那日正午,她偷偷溜進葉川闌的書房,光下那團紙留下斑駁黑影。她嬉笑着打開這團紙,那三個字映入眼簾之時,命運悄然而至。
“葉逢?”林幽拍拍她的肩膀,“你在發什麼呆呢?”
葉逢目色冷淡,沒理他,周圍的蟲子已然爬到角落,又有少許沿着牆壁向上爬。
既然是關鍵的墓室,應該有機關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