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走過幾個荒廢着的小院子,再沿着石闆路往前走了幾百步,見到個養着許多大紅錦鯉的池塘,順着池子上的拱橋過去,入目的是一個極幹淨的小院,院門上題着塊匾“亂花狂絮”,這意味竟與院中整潔幹淨之象天壤之别,越過這院子,不過幾十步遠便是竈房。
不知為何,明明正是準備早膳的時候,竈房的門卻關着,曲意敲了敲門,無人應答,随即伸手一推,那門原是虛掩着,“吱呀”一聲便開了。
竈房内空無一人,曲意揉了揉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朝着一旁飄着誘人香氣的籠屜走了過去,她揭開籠帽,見裡面是蒸好的肉包子,喜滋滋地夾了幾個出來,裝在一旁空置的食盒裡,準備帶回去與淩素兩個人吃。
正當她轉身要走時,角落裡乍然響起一聲尖銳古怪的吆喝,“有賊!有賊啊!賊人給我站住,不許跑!”
曲意真真吓了一跳,身形猛地頓住,一動也不敢動。
待到叫喊聲停了,曲意以為是沒見過她的人誤會了她是賊,便轉過頭來,想要解釋一番,怎料一回頭就見着一張湊得極近極醜陋,變形扭曲得不似人臉的一張面皮。
“啊——!”
曲意吓得揚了手裡的食盒,向後跌坐去,屁股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她“哎呦”一聲,包子撒了一地,連餡都甩了出來,弄得滿地狼藉。
不怪曲意害怕,那人着實十分恐怖,右邊腦袋向下凹進去一大塊,便是放個包子進去都能托住了,兩隻眼珠子卻又往外凸着,好似使勁瞪一瞪便會掉出來,鼻涕口水還有油水一并糊在臉上,和着炭灰攪在一起,面皮上半分肉色都沒了,四肢枯瘦如柴,偏肚子跟懷了個十二月的娃兒一般又大又鼓,聲音尖銳,聲調古怪,男女難辨,更辨不出具體年紀。
那人見包子掉了一地,也不再管曲意了,而是像條狗一般,撲向了地上的包子,也不管幹淨不幹淨,抓住就往嘴裡使勁塞,眼睛放光地盯着地上散落的肉餡,像是恨不得舔幹淨一般。
起初,曲意吓得不敢睜眼,可耳邊傳來的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的聲音,又令她有些奇怪,于是她試探地眯着眼睛看了看,隻見那人撅起的屁股一拱一拱的,努力啃着地上的包子。
曲意瞧了她許久,壯着膽子問了句,“你...你在幹什麼?”
那人嘴裡不停,硬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吃肉!”
她的語氣坦蕩暢快,若不是形容實在狼狽,倒像是在酒樓裡大快朵頤一般。
曲意暗暗猜測,此人恐怕腦子有些問題,故而懼意消了許多,可腿仍是軟着,一時站不起來。
又過半晌,曲意有些憐憫地小聲說,“那個包子髒了,别吃它了,籠屜裡還有好的。”
那人卻渾不在意,“能吃,能吃,好吃,好吃。”
這下曲意也不知該說什麼了,呆坐在地上望着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荼白!你在做什麼?”餘巧風一般刮了進來,一把拉起仍伏在地上吃着包子的人。
原來她竟有一個與相貌極不符的名字,荼白。
餘巧瞥了曲意一眼,“姑娘也快些起來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誰麼?”
曲意一見到餘巧便懸起了整顆心,防備非常更甚之先前那怪人,什麼叫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誰?那餘巧又知道她是誰?
曲意攀着竈台徐徐站起身來,冷幽幽的目光始終盯着餘巧背影。
餘巧卻不再在意她,自懷中抽出手帕,沾了些清水,細細給荼白擦着臉,待灰擦淨了,曲意才看出,這應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子,且不論那扁了的腦袋和腫脹不堪的眼睛,倒也是肌膚細膩,唇紅齒白的。
擦淨了臉,餘巧又去擺弄荼白的衣服,直到将她整理得看起來像是個醜醜的“人”了,餘巧才又開口,“昨兒不是說了,姑娘應去飯廳與殿下一同用膳的,怎麼自己巴巴地來了這裡?”
曲意悶悶道,“一日未曾進食,我餓得緊,便出來尋些吃的。”
“若隻尋吃的也罷了,這包子如何惹了你,非要把它們粉身碎骨不可?又或者是姑娘虧心事做得多了,見了什麼都怕得很,若是再來幾遭,恐怕便要吓死了。”
曲意兩次見餘巧,她均是這般無理尚講三分,得理更不饒人的樣子,因此心中不悅,俗話說打蛇當打七寸,曲意打定主意不要對方好過,于是同樣陰陽怪氣道,“我死與活,你不在乎,想必殿下卻在乎得很,倒是你十分在意的這醜八怪,不知倘若死了,除你之外,可還有人在意?”
餘巧氣急反笑,“姑娘不必與我置氣,我算是個什麼,深宮大院裡下等的奴婢罷了,姑娘一閣之主,切莫忘了身份。”
若論唇舌,曲意竟是不如餘巧的。
話至此處,倒叫曲意無法繼續發作,雖有些不痛快,可...曲意瞄了眼“呵呵”傻樂的荼白,算了罷。
恰是此時,門外卻有一人,閑庭信步而至,笑意和暖,出口之言卻傷人不已,“閣主果真知我心意,那醜八怪如何能與你相提并論,死後化灰、揚散無形,擦肩而過尚不可知,如何配令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