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準确地抓住他的手掌,輕輕嗅了嗅,他剛碰過沐浴露,明明全是沐浴露的草木香,可林小鹿卻分明嗅出些别的氣味。
那是消毒水微醺的氣味,洗不掉,也無法完全覆蓋掉。
“你知道,我為什麼很少用香水嗎?”
葉聞羽一邊問着為什麼,一邊輕輕咬了她一口,懲罰她的不專心,這種時候竟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雖然沒用什麼力氣,可林小鹿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因為我覺得那些香水的氣味都不如你身上的氣味好聞。”
“我身上有什麼氣味?”
“消毒水……”
葉聞羽停下了動作,耳邊隻剩下自己突兀的心跳聲。
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味道,最灰暗的日子裡,他幾乎将這個味道聞到了極緻,這個味道于他而言,似乎與痛苦密不可分。
現在不排斥,隻不過是因為自主幹預下接觸多了,習慣了而已。
但他的确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自己喜歡這個氣味,她的喜好似乎一直這麼獨特呢。
林小鹿想,如果把喜歡分為不同的種類,那她對葉聞羽的喜歡,一定是生理性喜歡,喜歡他的所有,哪怕是那片從未見過的傷疤……
淋浴停了許久,霧氣漸漸散去,她看的清晰了些。
觸碰到他的傷疤時,葉聞羽還是下意識僵住了身子,他的心理障礙需要更多的時間慢慢克服。
“可以,看一看嗎?”
一開始,林小鹿以為是自己醉了,葉聞羽還清醒着。可事實恰好相反,醉的是葉聞羽,而她尚清醒。
或許是因為醉了的原因,他的顧忌少了一些。沉默片刻後,一言不發轉過身來,背對林小鹿。
像是等待審判的囚徒,放棄了自己所有的驕傲與抵抗,認命般接受來自所愛的枷鎖與鐐铐,并與之共舞。
視線自他的肩膀下移,而後落在了肩胛骨處。
他的肩膀寬闊,卻骨骼分明。
大片的傷疤暴露眼底,似乎在追随着林小鹿的視線,蔓延而下。
饒是林小鹿曾經想象過無數次,親眼所見之時仍舊忍不住吸氣。
新生的肌膚泛着脆弱的粉,在本該平坦的肌膚上淌出一片坑窪之地。
見林小鹿許久沒有說話,葉聞羽便問:“是不是吓到你了?”
“沒有……”她無意識地撫摸那些凹凸的疆域,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音,“心疼你。”
這裡曾經被熾熱的溫度灼傷過,留下的痕迹是他曾經經曆過的痛苦實證。
此刻,林小鹿忽然十分認同那句話,視覺永遠是最激烈的感官,觸摸時沒有的心境,此刻都有了。
“謝謝。”
葉聞羽也不知自己怎麼會這樣說,謝她什麼呢?
謝謝她沒有因為這個嫌棄自己?還是謝謝她一步一步引導自己克服心理障礙?
林小鹿趴在他背後,坦然接受了他的這句“謝謝”。
浴室不怎麼透氣,待久了頭有點暈。
葉聞羽用毯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确保不會着涼,才抱她出來。
到最後,手還是不小心沾到了水,不過好在處理及時,并不會有什麼影響。
……
但這一晚的葉聞羽,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他勢必要親手撕扯開自己并未愈合好的傷疤。
這樣做固然疼痛,但沒有愈合好的傷疤始終是個隐患。
他必須親手撕扯開,讓它重複愈合,直到它堅不可摧,直到再也揭不開。
“升初三後的第一個學期,開學不久,家裡燃氣洩漏,發生了爆炸,然後,我爸爸就去世了……”
出乎意料的是,葉聞羽最初提及這件事的時候,竟然出奇的平靜,似乎沒有什麼情緒。
這件事林小鹿有意無意地也聽别人提起過,之前葉晴就曾跟她說過一次。
但是,她到此刻為止,也隻知道個大概,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卻一點也不清楚。
“這件事細說起來,我也有責任。”
“你?”
他那時剛上初三,也不過才十四五歲,這是一場意外,怎麼會是他的責任?
葉聞羽垂眸看了她一眼,見她懵懂不解的神情,忽而心裡生出一絲害怕來。
如果她知道了全部的事情,她還會用這種充滿愛意的神情看向自己嗎?
像是為了要驗證什麼,他刻意說:“對,你也可以理解為是我害的……”
林小鹿聽了并沒有急着安慰他,也沒有要急着做出什麼評判。
她沉默着,繼續平靜地、耐心地聽着他講下去。
2013年11月,岸市老城區居民樓裡,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天然氣爆炸事故,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一人輕傷……
而後不久,燃氣公司組織了一場大範圍、大規模的檢修。
也是在這場事故中,葉聞羽失去了自己重要的親人,也結束了自己幸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