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我才從明大人那處回來,”蒲承澤頓了頓,“本不想總去叨擾……”嘴角壓不住,“偏我那外甥女,哎,執意要見,差人三催四請,邀我去叙舊。”
“難為你這般受累。”盧景愉道,聲音摻着三分酸。
蒲承澤擺手,佯出苦笑:“嘿,誰叫是自家人呢,推脫不得,推脫不得。”
梁厚會意地笑,“蒲兄好福氣,您外甥女比我女兒孝順。”
“太黏人。”蒲承澤搖頭,“三天兩頭差人來請。”臉上卻掩不住得意。
“蒲兄,往後要多關照。”梁厚舉杯,眼睛笑成一條縫,“明大人這艘大船,還得靠您牽線引路。”茶湯晃了晃,映出他谄媚的笑。
盧景愉也勉強一笑,茶盞在唇邊停留片刻。
“咱哥倆方才不小心聽見……明大人有大計?”梁厚順勢試探。
“嗯,也沒什麼,他想在杭州建個供大夥兒股權交易的所在……”蒲承澤突然住口,仿佛說漏嘴:“這事八字沒一撇,往後再說,往後再說。”
梁厚眼珠一轉,與盧景愉交換一個眼神。
心照不宣。
“蒲兄,”盧景愉傾身向前,“方才似乎聽到您說,明大人在尋人?叫什麼美……什麼麗?”
“對,托梅·皮列士,”蒲承澤神色自若,“怎麼,二位也認識?”
梁厚連連搖頭:“不認識,不認識,哪似蒲兄門路廣。”
“番邦人?”盧景愉脫口而出,随即意識到失禮——蒲承澤就是番商。他堆起笑臉賠罪:“蒲兄見諒,是我冒犯。”
蒲承澤不以為意:“無妨,他确實番邦人。”
“大食人?”
“不,遠些,佛郎機人。”
盧景愉一怔。他聽說過這佛郎機國,傳聞比大食、爪哇還要遠上萬裡。
他追問:“綠眼睛的?像關氏那樣?”
“不,藍眼睛,”蒲承澤輕抿茶湯:“金頭發、藍眼睛,稀罕得很。”
“哦?”盧景愉眉梢輕擡。
蒲承澤話鋒一轉:“聽我船隊的人說,杭州綢緞市價比揚州高出半成。”
梁厚也道:“西湖邊的鋪面也貴,比咱瘦西湖的要貴兩、三成。”
“貴,有貴的道理,”蒲承摩挲扳指,“明大人上次提的那個點子,你們也有興趣?”
梁厚點頭:“當然!'大型購物中心',想想就心動。”
“綢緞莊、古玩店、茶葉鋪子……全聚在園林裡,清一色全賣奢侈品,妙,妙!”盧景愉一臉神往。
蒲承澤端起茶盞,“所以我說,要趁早布局。”
“蒲兄的意思是?”
“你如今嫌貴,往後等這‘大型購物中心’建好了,鋪價還得翻幾翻。”
梁厚若有所思。
蒲承澤起身整了整衣袖:“船隊還有事,二位慢用。”他朝小二打了個響指,“這桌,也記我賬上。”
盧、梁笑着與他告别。
待那身影消失在照壁,盧景愉突然拍案:“果然!”
“怎麼?”
“投标那日,姚仲德就與我說過,我當時還不信!”
“那老狐狸說什麼?”梁厚探身問。
姚仲德雖奸詐,卻總有用得上的歪點子。
“他說,”盧景愉壓低聲音,“明大人就好這口!”
“哪口?”梁厚催他:“你别賣關子。”
“藍眼睛、綠眼睛的……”
梁厚懵住:“什麼?”
“你想啊,”盧景愉敲着桌面:“男人都愛溫婉細意的,對吧?”
“當然。”
“關氏那妖婦又兇悍、又潑辣,名聲還不好。”
“勝在絕色。”
“确實絕色,但你要說好看的,咱蘇州、揚州好看的娘子多了去了,怎就偏看上她了?還寵得不得了!一成顔玉莊的股份,你我辛辛苦苦投标,才得半成!”
“蹊跷,是有蹊跷。”
“不蹊跷,他就是喜歡那種番邦長相的。”
“有道理!”梁厚連連點頭:“老姚這家夥,腦子靈光!”
盧景愉起身:“他蒲承澤能攀這門親,我們為何不能?梁兄,你也說得對,誰還沒幾個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呢?”
梁厚笑他:“你也有金發藍眼的外甥女?”
盧景愉嗤笑:“有錢能使鬼推磨,金發紅發,藍眼綠眼的,我都有!”
……
翌日,晨光灑在床榻,明桂枝悠悠醒來。
昨夜她與趙斐讨論計劃到亥時,一起身,額角隐隐酸脹。
“再歇會兒吧。”關倩兮将熱汗巾遞來。
明桂枝搖搖頭。
汗巾熱氣熏得她睫毛微濕:“市舶司的方案耽擱不得,還有‘購物中心’的籌劃……”她掀開錦被,發現關倩兮早已備好衣服,黛青色的杭袍熨得一絲褶皺也無。
“有勞了。” 明桂枝不習慣。
這一個多月,她都穿皺巴巴的黛袍。簡單洗換,從未熨燙。
關倩兮好奇:“你怎麼每件外衣都是黛色的?”
“忘了,大概圖方便?”
“如何方便?”
“不用想搭配。”
“就不能多休息一天麼?”關倩兮繞着她一縷發絲:“讓趙斐去忙,我看他就是個勞碌命。”
明桂枝系上腰帶:“他官比我大半級呢,怎好意思讓他替我忙?”
……
晨曦透過回廊,廊外竹葉還凝着露珠。
明桂枝快步走向偏廳,一推門,看見趙斐面沉如水。
她笑他:“誰惹你生氣?”
趙斐哼了一聲:“你猜。”
“一定不是我,我才剛醒。”
門“吱”一聲推開,方靖風風火火闖進來。
“喲,昆玉,是你!”他見到是明桂枝,瞬間眉飛色舞:“哎喲,我與你說,我真從沒見過那麼多顔色,開眼界,大開眼界!”
明桂枝好奇:“顔色?”
方靖說:“頭發的顔色,深褐色的、淺褐色的、琥珀色、金色的,最最奇的是,竟然還有紅色的!”
“什麼?”
“紅色的,火紅火紅。”
“什麼亂七八糟的……”
還未待她細問,一陣甜膩香風襲來。
金發少女如燕投林,一下撲進她懷裡。
“明大人,”染丹蔻的指尖撫她衣襟:“奴家等您好久了。”
明桂枝愕然瞪眼。
身後,趙斐的茶杯重重磕在案幾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