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倩兮心中一酸,嗓音染上幾分哀怨:“欺君之罪要殺頭的!萬一他真的告發你……”她忽又想起什麼,豎起三根玉指,“我兩條命,你一條命……三條人命系在你身上,你賭得起?”
明桂枝怔住。
“别忘了,”關倩兮趁機下眼藥:“趙家與明家,是世仇宿敵……”她湊近耳語:“指不定他一直在僞裝,就等你露餡?”
明桂枝霎時沉默。
該信他嗎?
他待她赤誠,可兩家世仇是真。
若他知曉她是女子……
是體諒?
還是覺得被愚弄?
關倩兮的話像一根刺,紮在心頭。
天色漸暗。
暮光爬上窗棂,為她的側臉鍍上朦胧的灰。
“……讓我再想想。”
……
杭州,午後。
太白樓。
傅融褪去官袍,着一身玄青直裰。
老位置,老規矩,一壺酒,一個人。
太白樓是杭州最雅緻的酒家。
這地方貴在清雅。
水榭臨湖,煙波入畫。
他每日放衙後,總要在此獨酌片刻。偶爾遇着熟人,便破例多飲兩杯,聊得盡興了,小撮一頓。
店家懂事,總給他留着靠窗最小那張桌。既全他的體面,又不至太招搖。
可今日,傅融才剛落座,便眉峰一蹙。
鄰座一桌喧嚷刺耳。
不是文人吟詩作對的雅興,而是市井潑皮劃拳。酒盞砸得砰砰響,唾沫星子混着酒氣四濺。
“喂!小二呢!死、死哪兒去了?”
尖利嗓音刺破空氣。
那男子三十出頭,瘦小如猴,偏裹了身極精緻的雲錦,繡着金線的牡丹。
傅融垂眸。
哼,鼠眉賊眼,穿龍袍也不似太子。
他腹诽。
“來,給我上、上最貴的酒!”那人醉醺醺,将銀票拍得震天響,又指着店小二道:“可、可别拿次貨糊弄咱,我是你、你們市舶司使的嶽丈!”
傅融執杯的手頓了頓。
可笑。
前市舶司許全怡早已斬立決,誰還敢認親?
新任的明桂枝尚未到任,更未娶親。
招搖撞騙也不做好功課!
那人旁邊有個長眉短須的老者,也是一身華服。他捋眉笑道:“老姚,這頓該我請你。”
“嗨!”那老姚仰脖灌酒,袖子一抹嘴:“盧老,咱們什麼交情!”
“還是你眼毒,”盧姓老者湊近老姚,聲音壓低,“你這鬼靈精,早瞧出明大人那點癖好。”忽又提高聲量:“哈,如今,咱們可都是明大人的姻親了!”
老姚聞言大笑,酒水濺濕前襟。
“那日顔玉莊的新品會,他盯着關氏的眼神,啧啧!”他擠眼咂舌,“我早說了,明大人就好這口,你們偏不信!”
傅融原不想理會。
可無奈“明大人”、“關氏”這些字眼不斷往耳朵鑽。
執杯的手在半空凝住,他眸色驟然轉冷。
那廂仍在高談闊論。
“嘿,莫說我與盧老不照應各位,”那桌有個方臉的儒生,笑吟吟說:“那日,咱哥倆撞見老蒲差人尋美人,指明要金發、藍眼的……”手指輕叩桌,“說是要孝敬明大人。”
衆人頓時哄笑。
“咱倆立刻通風報信。”他挑眉,一副功德無量的模樣。
老姚酒氣熏天,舌頭打結:“梁、梁兄大恩!”
忽又啐道:“呸,蒲承澤那番子,仗、仗着與關氏沾親,擺、擺架子?如今,咱誰都不、不矮他幾分,看他還如何嚣張!”
他笑得猥瑣,壓低嗓音:“我送了個紅發綠眼的,你們呢?”
“金發,藍眼。”另一人也笑。
姓梁的眉飛色舞:“我那個黑膚,滑得像綢緞……”
“真有這等貨色?”有人挑眉。
老梁與他碰杯:“千真萬确!那身段,啧,臀圓腰細,一看就是好生養!”
“鄭幫主,你送的什麼?”旁人斜眼問。
那鄭幫主咧嘴:“一對雙生姐妹,琥珀色長發,金瞳,模樣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稀罕,稀罕!”衆人哄笑,酒氣沖天。
傅融指尖輕叩杯沿。
真的是明桂枝?
或許,另有其人?
橫豎不過一杯酒的代價,去探探。
他整了整衣襟,執壺踱至鄰桌。
“諸位有禮。”
他笑得僵硬。
多久不曾做戲了?上一回,還是與守一兄一道……
傅融輕輕搖頭,拉回思緒。
“在下小姓容,市舶司廿年老吏,方才似聽諸位提起明大人……”
故意留個話尾。
“巧了!”盧姓老者哈哈一笑,嗓音洪亮:“講的不就是你那頂頭上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