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道貌岸然,亦好過你,把狐媚當本事!不知廉恥、心機深沉……就是你,帶壞了昆玉!”
“呐,論含血噴人,你趙大人也不差嘛!”
“妖婦!”趙斐聲線裡有壓抑不住的恨意:“昆玉原本何等光風霁月,心懷天下!自從你出現,他就……他就……”
趙斐一下頓住。
那些“沉迷女色”、“耽于逸樂”的指控,定會傷及昆玉……
昆玉不過受她牽連……
但是,那妖婦一點兒也不無辜!
“是你,是你用狐媚手段蠱惑他!是你讓他變得……變得耽于……耽于……”
他終究沒能說完。
有些事,說不得。
明桂枝卻眼睛一亮。
我也……
我也不會怪你,是那妖婦的錯
他原本,是想說這句?
……
杭州,知府衙門。
巳時三刻。
天井裡磚地漉漉。
卯時一場小雨剛過,磚縫積了水,映出灰白的天色,恰似淡墨。
往日這時候,傅大人早該坐在簽押房裡了。
他有他的老規矩——辰時一到,先沏一盞毛尖茶,任茶湯清亮,熱氣袅袅。
而後鋪開公文,筆尖在紙上遊走,寫過一張又一張,紙頁沙沙響。
若有人擊鼓,他便擱了筆,整整衣冠升堂。
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隻是今個兒,内衙簽押房半點動作沒有。
衙差王勝蹲在廊下啃燒餅。
他是個老油子,他四十來歲,身材中等,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芝麻粒不時往下掉。
新來的張雷是個高個子的,他抱着水火棍站在一旁,不時擡頭看天。
雲層壓得低,怕是要落雨。
“傅大人是看到快暴雨了,所以告假?”張雷問:“怕淋着?”
王勝嗤了一聲:“扯淡!去歲七月,連日暴雨,西湖水漫到清河坊,傅大人還蹚着水來畫押呢。”
“那是病了?”
“病?”王勝抹了抹嘴上的油,“前年臘月審鹽案,他燒了兩日,燒得滿臉通紅,愣是把糊塗賬理得清清楚楚。”
張雷撓頭:“莫不是家裡有事?傅夫人她……”
“蠢!”王勝打斷他,“昨兒個傅夫人還來送雞湯,笑得跟菩薩似的。”
張雷皺眉。
王勝搖頭:“猜不着,等老韓回來問問。”
“老韓知道?”
“我今早在旬宣街吃面,老林頭說,昨夜傅大人同老韓在他那兒吃夜宵……”
“哦?”
“吃到到三更。”
“光吃面?”
“嗯。”
“得吃多少碗面才能吃到三更?”
“那得問老韓。”
二人正嘀咕,内衙簽押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韓
恕拖着沉沉步子走出來,面色慘白,眼下重重兩團烏青,一副行屍走肉相。
“老韓!”王勝驚得燒餅都差點掉了:“你幾時回來的?”
韓恕充耳不,徑直走到門邊書櫃,抓起一疊草稿紙,嘴裡念念有詞。
“一千三百兩,六成……利錢假如三百……不對……利錢與首期共一千六百兩,但是……”
王勝與張雷交換個眼色,雙雙縮頸。
怪。真怪。
窗邊,風鈴叮當作響,雨點已噼裡啪啦砸下。
這場暴雨,似乎來得比預期早。
……
碼頭,蔡記茶寮。
此處環境雖然簡陋,但勝在桌椅井然,茶碗幹淨。
江風裹着水邊的魚腥味,混入清澈茶香裡,别有風味。
傅融原本感覺惬意,可是——
“啧!”姚仲德抿了口茶,擰眉嫌棄:“這碼頭破破舊舊的,肮肮髒髒,真礙眼!”
顧萬芝與他碰杯,勸道:“忍忍,若非破舊如斯,這些地怎會如此低價?”
“按我說,杭州哪哪都比不上揚州,”盧景愉擱下茶杯,“碼頭比不上,城裡比不上,吃的比不上,穿的比不上……”促狹一笑:“就連姑娘,也是遠遠不如。”
“講句心裡話,”梁厚嗤笑:“要不是咱攀上明大人這艘船,這杭州,我是打死不願來,什麼‘淡妝濃抹總相宜’、什麼‘直把杭州作汴州’,偏偏那些沒來過揚州的京城土鼈還行。”
盧景愉應和:“就是,那蘇轼蘇學士當年要是來的揚州,怕是就不願回京了!”
衆人大笑。
傅融也陪笑。
他拎着銅壺,挨個兒給這幾個揚州商人添茶。
“盧兄,您這眼光,啧啧!絕了!”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買下碼頭東面那塊地,它地勢高,哪怕連綿大雨也不怕。”
“容老兄,”盧景愉摸着扳指,咧嘴一笑:“哪裡哪裡,多虧容老兄指點!”
傅融看他們紅光滿面地互相吹捧,漸漸找回這佯裝作戲的樂趣。。
其實,偶爾扮個市儈小人,比端着知府架子痛快。
若是守一兄在此……
笑意徒然止住。
唉,守一兄。
他那不肖子孫。
傅融垂眼,深深吸氣,才忍住歎息的沖動。
——“嘭”!
“哎,要我說,”旁邊的鄭昌融一拍桌,大聲吼道:“幹脆,咱去找錢莊借錢,把碼頭旁邊的地全包了!”
“諸位,”傅融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你們在碼頭買這許多地……是有何用處?”
“容兄,”盧景愉接過他新斟的茶,朗聲大笑:“你既是明大人的下屬,那我們也不妨告訴你。”
“願聞其詳,願聞其詳。”
“咱們哥幾個籌劃的,是大甯有史以來最宏大的‘商業計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