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宜帶奚然回寝室的時候,張欣雨待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罕見的有點不放心。
但是長路那頭,路燈的光影之下,奚然停下來了,似乎看了叢宜一眼。
她整個人都側過身,長發像被撒上了金輝,看了叢宜不止兩秒的時間,然後螃蟹似的往邊上挪了兩步,和人保持好幾個手臂的距離——
張欣雨目瞪口呆。
叢宜隻是跟在她身邊,她要看,就停下來讓她看,因為留意對方,速度并不快。
在奚然轉過身後,叢宜又緊了她兩步。
奚然發現了伸手推了她兩把,雖然沒有任何殺傷力,甚至有可以歸類到情趣那一欄目。
鬧哪樣?張欣雨想,但是一下子就放心了。看上去,好像仍然是奚然占據上風。
寝室長長的樓梯,昏黃的燈光,有些潮濕的地磚,奚然扶着扶手拾級而上。叢宜在她邊上,那是個一伸手就可以扶住她的距離。
叢宜先開了寝室門,奚然一進去就坐在椅子上了。
走路的時候就不太像如履平地,坐下更是天翻地覆。
奚然閉了閉眼睛。
叢宜說:“上床休息一下。”
“沒換衣服,不上床。”對一切都不算有潔癖唯獨對自己的小床很愛護的奚然胳膊墊在桌闆上趴着。
奚然沒有醉到很糊塗,但她現在真的暈,有點控制不住地想要飛翔——
非物理意義上的飛翔。
暈得方向失衡,感覺躺着都在轉圈。
叢宜在她身邊,彎腰問她:“去洗漱嗎?”
奚然聽着聲音側轉頭,正臉對着叢宜,對上那雙關切而漆黑的眼睛——好像格外漆黑。
她的眼珠子,不同于黑曜石那樣,反而有種冰冰涼涼的質感。
奚然搖頭,看上去很胡亂,額發碎亂,勾連到睫毛。
她胡亂一抹臉:“等一等嘛。”
尾音很拖,調調又綿。
她目光像藤蔓,像是不動聲色的引誘——
叢宜被這麼看着,心底也像伸進了藤蔓,她被勾住全部目光,連呼吸的頻率都變得生硬,慢慢的、不自覺的、靠的更近了。
瞳孔映照彼此。
奚然沒躲開眼睛,反而入迷了似的盯着。
半晌,她鼓腮,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她為什麼要盯着人家的眼睛不放,“你、眼睛真好看。”
叢宜瞳孔一縮,奚然在笑。
奚然對外的态度一直都是很倨傲高冷、愛答不理的,以至于時常給人留下不近人情、高嶺之花的印象,然而她本人實際上與高冷毫無關系——
她隻是很安靜,喜歡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奚然彎彎眼眸,誇的很誠心純粹。
叢宜很少被人誇獎。
尤其是外貌,她不算典型意義上好看的女生,性子也像石頭。
她知道自己固執到不正常,但是并不想改。不争不搶,她要的從來都不會得到。必須做點什麼。
叢宜喉嚨滑動:“那你……”
奚然現在的态度無害、人也很軟和,白上衣襯得她幹淨溫和,好像從來沒有豎過刺的刺猬,那些疏離似乎隻是她的一場幻覺。
為什麼不理我?
叢宜沒這麼問。
如果奚然仍舊是一副紮手的樣子,叢宜也不确定她是否能摁住心下劇烈的不甘,也許能理直氣壯一些問她要個答案——
可她這麼安靜。
叢宜問:“這兩天,不開心嗎?”
奚然哼了一聲,把臉翻過去,後腦勺對着天花闆,拒絕回答。
叢宜:“……”
叢宜拖了椅子來,坐在她身邊,什麼也不做,就隻是待在一塊兒。
奇異的氛圍充斥在安靜的小小一禹,仿佛那些割舍不斷、難堪激烈、複雜的歇斯底裡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剩下一些淺淺的、近乎甯靜的感受。
叢宜莫名其妙被摁住了。
她不隻是固執。她知道。隻是面對奚然時束手束腳,她心裡想的狠,但是輕手輕腳,偶爾連碰碰奚然都不敢。
除了喜歡之外,是什麼?
叢宜想。
沒留給叢宜思考的時間,奚然還是決定起身,她哐當一聲——
椅子倒退一步。
她站起身,手撐在桌子上,氣勢十足地給了叢宜一眼。
“讓一下,我要去洗澡了。”
她走的不算搖晃——
走到磨砂移門那裡扶着、挪上,靜了一會兒,然後又出來,發現睡衣什麼的都沒拿。
叢宜看着她。
奚然假裝沒看見她,從衣櫃裡摸東西出來……
一舉一動都變得很慢。
奚然說:“不許看。”
她把貼身衣物放在睡裙裡,起身又回了浴室。
***
洗漱很快,人好像還是很迷頓。
是在奚然出來的一夕,頃刻就陷入漆黑的。
又要十點了。
從明轉暗難以适應,奚然眼中一片漆黑,但她聽見有人走動——
一盞充電式的小台燈忽然幽幽亮起。
很少使用,電量即将耗盡,在這一刻像點微渺的月光。
奚然和叢宜在對視。
四周昏暗,但她那雙眼底綴着光點。
奚然垂下眼睛。
酒精被熱水一激,好像更上頭了。奚然想起來浮在酒面上的黃色鴨子軟糖——
真是酒不可貌相。
那麼可愛的酒,那麼大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