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賀蘭兄妹剛到舊宅,和家仆忙忙碌碌地安置家當時,浮玉樓接待了一位貴客。
東家一聽是五郎來了,親自過來相迎,将一群衣着錦繡的公子領進了貴人慣用的雅間。
奉上酒茶瓜果,燃上昂貴的龍腦香,東家退了出去。
雅間内絲竹聲陣陣,花月樓最出色的樂伎聽聞是五郎所召,皆梳妝打扮抱琴而來,此刻雅間内弦音流轉,靡靡之音盡顯。
浮玉樓是上京數一數二的酒樓,專為貴人而設的雅間更是豪奢闊綽,處處精緻奢靡。
冬日還未完全過去,怕冷着了貴人的身子,雅間内還鋪着柔軟厚實的地衣,大食國來的上等貨,紋樣精緻豔麗,最得貴人們喜歡。
坐席外,什麼假山奇石,曲水流觞,蓮池魚塘,六博棋盤、投壺用具,步打球應有盡有,不會讓貴人感到單調乏味。
案幾上奉上來的葡萄酒已經被飲了半數,浮玉樓的夥計十分适時地将新的酒水送上來,機靈地說了些吉利話,得了其中一位貴人的賞,歡天喜地地退出去了。
雅間不過寥寥四人,但都是如今上京世家高門的子弟,上首那位身份更是貴重,大半樂伎彈奏着樂曲,眼睛還時不時往其身上瞥呢。
“你說說韋六郎,為了一個什麼不知道真假的涼州第一美人竟抛棄我們,真是膚淺!”
說話的青袍公子是林舍人家的十一郎,本來正逗弄蓮池中的錦鯉,玩了一會,見魚兒躲進了蓮花下,意興闌珊地撥了撥花瓣,随口抱怨着。
“是啊,是啊,說不準是涼州人沒見過什麼世面,把清秀些的女郎都奉為絕色美人,我猜這位賀蘭姑娘八成不是什麼大美人。”
出言附和的紫袍小公子是長慶長公主和宜國公的幼子,是一名标準的皇親國戚,是四人中最為年少之人,過了今歲的生辰也才十七歲。
心性稚嫩的徐小公子正哐哐玩投壺,可惜準頭不大好,十箭能空一大半。
這話被品嘗葡萄酒的盧大郎聽見,面色不贊同地駁斥道:“我不贊同,誰說涼州就一定不會出美人,我倒覺得反而會有驚喜。”
“五郎你說呢?”
就剩下一個人沒參與話題,盧大郎順勢将話題抛了過去,三人也好奇五郎的答案,皆看了過去。
上首的軟榻上,坐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半邊身子倚在榻邊,一腿垂下,一腿屈踩在榻上,正埋頭解着手中的玉連環,一直未曾搭話,面上一派專注。
少年一身豔紅奪目的大紅色寬袖錦袍,衣上印着寶相花紋樣,另有金銀線在上勾勒出仙鶴祥雲的圖案,玉腰帶下環佩叮當,系着各色品質上佳的玉飾,譬如玉璧、玉環、玉琮此類。
隻要主人一動,便跟着叮咚作響。
少年頸間還佩戴着一副七寶纓絡金項圈,下頭墜着的玉鎖乃是一塊碩大的羊脂白玉,在豔紅的錦袍映襯下,富貴迷人眼。
紅袍少年跟其他人在裝束上最不同的是,他那一頭烏發的束法。
跟在座其他人,或者說整個上京公子的束法都不同,旁的人要麼戴幞頭固定頭發,不讓發絲溢出;要麼用簪冠将烏發在頭頂束成髻,幹淨利落。
但這位被喚作五郎的紅袍少年則不同,在這個講究衣冠禮儀的世道下,他甚至能稱得上一句“離經叛道”。
他倒是用了簪冠,隻不過那頂紫金蓮花冠并未将一頭烏發全部高束在頭頂成髻,而是挑成了高高的馬尾,垂在腦後。
不僅如此,那束烏發間還綴着一條條細小的珠鍊,上面穿着琳琅滿目的珍珠和寶石,瑪瑙、和田、綠松石、金剛石、琉璃珠……
顆顆都打造成黃豆大小的圓潤珠子,零零散散地綴在發間,随着發絲晃動,在燈火下閃耀其昂貴的光澤。
始終解不開連環,紅袍少年有些煩躁,喪失了所有耐心的他眉目間忽地湧現一抹狂躁,不由分說将那枚玉連環擲了出去。
雖然大食國的地衣厚軟,但紅袍少年的力道過大,那枚價值千金的嬌貴玉石便被摔得稀碎,斷成一截一截,再也不能環環相扣了。
“破玩意那麼難解,不玩了!”
玉連環碎裂的動靜并沒有讓其他三人面色有什麼大的變化,顯然不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了。
“又摔又摔,小心哪天把自己庫裡的東西都摔完破産喽!”
徐小公子瞥了一眼地上已經碎成一癱的玉石,嬉笑着跟紅袍少年說話。
将玉連環砸出去,趙洵安心中的郁氣出了一大半,氣消了人自然爽快多了,聽見表弟的打趣,他扯出一抹驕狂的笑來,有恃無恐道:“除非國亡了,不然你看不到那一天的。”
盡管知道五郎是個什麼性子,從小到大也見慣了,盧大郎還是沒忍住嘁了一聲,用眼神譴責了一番五郎的狂妄。
“五郎快說,就差你了!”
嘁完,想起先前三人争論的話題,盧大郎又催起了五郎,想尋一個跟他意見一緻的人。
但很可惜,趙洵安方才沉醉在玉連環中并未關注他們說了什麼,詫異道:“說什麼?”
林十一郎揪下一瓣蓮,往空中一彈一吹,解釋道:“說那位賀蘭姑娘的涼州第一美人究竟是真是假,我和你家表弟都覺得懸,但盧兄不這麼覺得,就差五郎你了。”
聞言,趙洵安赤腳從榻上下來,養尊處優的人連腳都是白皙精緻的,踩着柔軟的地衣,來到正投壺投得氣餒的表弟跟前,連投了三支,叮鈴咣啷全入了銅壺中。
“這有什麼好争的,涼州那苦寒地兒,天天喝風吃沙的,在那長大能有什麼千嬌百媚的美人,估計臉皮子都糙過城牆。”
雅間内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大笑聲,直接蓋過了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徐小公子笑完,說話道:“是與不是明日不就知道了,我娘說賀蘭兄妹明日進宮面聖,屆時她也去,我和表兄一道替哥哥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