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男生活力充沛的聲音響起,簡甯不由得循着方向投去目光。
一旁的趙楠也跟着看過去。
馬路對面,皮膚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男生背着一個巨大的背包,正高高擡起手臂,沖他所在的方向輕輕揮着手,臉上的笑容陽光燦爛。
看清楚那張從未想過會在這裡出現的熟悉面孔後,趙楠臉上的神色也跟着變得驚訝起來。
“小柏?”
聽着這個熟悉的稱呼,看着那個正穿過馬路朝他們走來的高大身影,簡甯不由得輕輕眯了眯眼睛。
啊,原來就是他。
趙楠那個後來出了車禍的弟弟。
“你怎麼來了?”
對于弟弟的到來趙楠顯然是驚喜大過意外,他擡手摸了摸男生的腦袋,情不自禁地笑道。
還在上高中的男生眉眼間神采飛揚。
“媽媽聽你說了資助的事情後很開心,于是讓我來看看你。還讓我從家裡帶了些特産來想感謝一下那位資助你的先生。”
趙楠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男生身後背着的那個大包上。
他家裡離這裡不算太遠,所謂的特産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隻是一些尋常的核桃大棗之類的。
若是放在以前,趙楠定然不會覺得這樣的東西上不得台面,隻是現在……
一想到簡甯就在旁邊站着,他的面頰便不自覺泛起熱,心裡也本能地感到羞恥起來。
“啊,嗯,那個……”
趙楠支支吾吾,一時間進退兩難。
趙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哥,一旁的簡甯眨眨眼,倒是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簡甯接近趙楠确實是别有用心,也确實痛恨對方德行有虧,插入他和趙冬生之間。
可一碼歸一碼,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都從未看不起趙楠,反而是真的發自内心的覺得能夠在父親去世後努力扛起責任,以一己之力擋住那些傾向病弱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的風雨的他很了不起。
不然簡甯上輩子便不會被對方那份資料所打動。
所以眼下看着窘迫的趙楠和在哥哥反常的沉默下逐漸變得不知所措起來的趙柏,簡甯在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
而後他輕輕彎起嘴角,笑着看着趙柏:“真的嗎?我能看看是什麼特産嗎?”
趙楠一愣,随即猛地轉頭看向他。
趙柏也立刻反應過來,驚喜不已地看着簡甯:“原來您就是那位資助我哥的好心人嗎?沒問題,當然可以了。”
男生說着便要去掏背包裡的東西,轉而想起來又猛地停住動作,向簡甯深深地鞠了一躬。
“也許這句話微不足道,但謝謝您,真的,真的非常謝謝您。”
到最後,男生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
趙楠在一旁看着,眼睛也有些紅。
簡甯看着男生毛茸茸的寸頭,心裡想的卻是自己之前從趙楠那裡看見的記憶。
上輩子,趙柏後來遭遇了車禍。
*
簡甯在趙楠不好意思的注視下坦然地收下了那一大袋包在簡陋塑料袋裡的核桃和大棗。
把東西放進車子裡後趙楠提出一塊在附近的餐館吃個飯,簡甯想了一下,然後答應了。
桌上除了飲料以外還上了一瓶酒。
酒是簡甯點的。
或許是沒想到簡甯竟然會喝酒,趙楠有些驚訝,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學長,你要喝酒嗎?”
簡甯嗯了一聲,然後看着他:“介意嗎?”
四目相對,男生的臉瞬間紅了,連忙擺着手說當然不介意。
簡甯扯了扯嘴角,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他雖然能喝酒,卻并不是什麼酒鬼,這瓶酒對簡甯來說隻是一個能讓他達到目的的工具而已。
三杯下肚,假裝喝醉了的簡甯如願以償地被男生輕輕托着腦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閉着眼睛,任由自己在輕微的眩暈感中再次以旁觀者的身份回到從前。
*
那場旅行戛然而止後,簡甯和趙冬生在第二天回到了家裡。
男人把行李放好便借口公司有事出去了,他走得匆忙,沒有看見身後人擔憂的目光。車輛徑直開進醫院,提前接到電話的秘書早已經等在樓下。
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簡甯又忍不住想到自己上輩子質問對方的那些話,一時間隻覺得好笑——原來這麼早的時候,趙冬生的秘書就已經和趙楠見過面了。
他看着趙冬生和秘書一塊往大樓裡面走。
“情況怎麼樣了?”
趙冬生問道。
秘書搖搖頭:“性命保住了,但他的腿受傷太嚴重,醫生說就算恢複了,以後行走可能也會有困難。”
趙冬生沒說話,隻是臉色也跟着變得有些難看。
秘書或許不清楚這到底意味着什麼,但剛和趙柏聊過天的簡甯卻很再明白不過趙冬生為什麼會這樣——趙柏是個體育生,短跑成績非常出色,學校甚至覺得他有希望沖擊國家二級運動員。
少年人的夢想還未走到中途便已經被狠狠踏碎,别說再繼續跑步,他甚至永遠地成為了一個腿腳不便的殘疾人,終身都要與輪椅作伴。
這一刻,命運之樹上那顆代表着不幸的果實再次掉落在了趙楠頭上,把他早已破敗不堪的家裡砸出一個大洞的同時也終于将他那根一直以來都在努力挺直的脊柱徹底壓斷。
見到匆忙趕來的趙冬生後,再顧不上其他人的眼光和自己曾與對方鬧得不歡而散的經曆。趙楠當着秘書的面,在他驚愕審視的打量中蓦地撲進趙冬生懷裡,然後無法自抑地大聲痛哭起來。
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受的委屈統統發洩出來。趙冬生也體貼地沒說話,隻是沉默地抱着他,用手掌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兩個人之間那股詭異的氛圍看得一旁的秘書眼皮直跳。
趙柏在醫院裡躺了将近三個月,終于在無數個徹夜難眠中痛苦地接受自己以後再也沒法跑步的現實。
出院那天,趙冬生也來了。
他把帶來的花束遞給趙柏,然後輕輕拍了拍旁邊的趙楠的腦袋。
趙柏不是第一次看見他,也很清楚哥哥趙楠的性向,雖然心裡仍舊難過,見狀卻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彎起嘴角笑道。
“冬生哥,你是我哥的男朋友吧?”
趙楠被弟弟的口無遮攔吓了一跳,聞言連忙去看一旁的趙冬生的反應。或許是想起了那場不歡而散的畢業典禮,趙楠想要解釋,卻正撞進了男人的眼睛裡。
他愣了一下。
這一次,趙冬生仍舊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再否認。
他給了這個問題一個全世界最暧昧,最惹人誤會的答案——疑似默認。
趙楠怔怔地看着他,心底一瞬間泛起濃郁的怨恨,卻又同時無法救藥地感到甜蜜。
因為在這一刻,在這個耐人尋味的答案裡,趙楠終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對于趙冬生來說,他并不是nobody。
于是從那天起,他們之間的關系再次回到從前甚至更甚從前。
字裡行間流露出來的親昵,無意識的撒嬌,趙冬生仿佛終于放逐自己的心,給予了趙楠和自己光明正大地暧昧的權利。
簡甯冷漠注視着男人,看着他從那天以後仿佛逐漸分裂成了兩個人。
一個依舊對簡甯百依百順,除了總會無意識地對他流露出愧疚和自責的目光,親吻擁抱間愛意似乎仍舊充盈如昨日。
一個則無法自拔地沉溺在另一份新鮮的感情裡,在手機上和趙楠聊着天,理直氣壯地和他玩着暧昧。
這樣的趙冬生落在簡甯眼裡,每一個都讓他覺得陌生。
而或許是因為真的很愛,或許是因為趙冬生借給他的那些錢,之前還口口聲聲地質問着趙冬生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的趙楠後來竟然也真的慢慢接受了男人用這樣暧昧不清的态度對待他。
他們之間仿佛畫有一條無形的分界線,兩個人在線的兩邊保持着暧昧的距離,并不越界,也默契地不談感情,不聊名分,而隻是以一種雙方都心知肚明的畸形關系相處着。
後來,趙楠去了他們家,和簡甯坐在一張餐桌上吃了飯,再後來,他進入了趙冬生的公司,成為了趙冬生的助理。
他們在同事,朋友,學長學弟等諸多光明磊落的關系背後,仍舊保持着這種畸形的關系。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随着趙楠在趙冬生的生活裡占有的比例越來越大,他心底那些早便存在的,一直被壓抑着的不滿足便又逐漸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