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還知道‘有教無類’?你聽懂了什麼?”董仲舒捋着胡須,樂呵呵的說。人類常常包容漂亮的幼崽。堂堂大儒,怎麼會為難一個小娃娃?
“我覺得,你教得不好。”劉嬛說。
以為小夥伴來給自己撐場子,霍去病狠狠的點頭。旁的儒生對大放厥詞的小女娃怒目而視。沒直接撸袖子開幹,是不想背負欺淩弱小的罵名。
“哪裡不好?”董仲舒好脾氣的問。
“你坐在高台之上,根本不在乎下面的學生。他們聽沒聽,懂沒懂,你全不曉得。”劉嬛說。
旁邊的儒生怒火更甚。知道什麼叫“求學”嗎?拿着财貨,求飽學之士給自己學習的機會。這位飽學之士允許他人抄書已是難得。若他肯講解,那就是親爹。那等不聽課、聽不懂的蠢貨,管他去死!說的就是你,霍去病!
“小娃娃覺得,我該如何講學?”董仲舒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仍耐心的問。
“你得提問,從簡單的朗誦典籍,到複述你的講解,再讓學生說出自己的感想。”劉嬛意有所指的說,“有一些不得不教的頑劣之徒,就算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會學的。這個時候,就要想法子督促他。”
儒生們紛紛撤回怒火。還以為是找茬的,原來是友軍。
霍去病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終于憤而起立,指着劉嬛,憤恨的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這小女人,你、你可惡!”
“然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則生怨。古人誠不我欺。”劉嬛勾起唇角,慢條斯理的說。比如某個小人,明明是幫着他學習,他卻覺得是自己不幫着他,就生怨了。
儒生中有人竊笑,有人對霍去病指指點點。霍去病懷疑劉嬛在罵自己。他沒有證據。
看着霍去病摸不着頭腦的模樣,董仲舒心梗,隻覺得自己已經在教育界顔面掃地。他掂量着手中的竹簡,終于放過了那個可惡的腦殼。他惱火的說:“誰跟你說,‘女子與小人’,是女人和小孩的意思?不分是非、橫生怨念的小人,坐下!”
霍去病品了品,指着自己,覺得委屈。儒生們終于光明正大的笑了出來。霍去病嘗試以眼神恐吓他們,未果,坐下生悶氣。
在歡樂的氛圍中,董仲舒也沒那麼生氣了。他用一句“天色已晚”将衆人驅散。霍去病如蒙大赦,狗狗祟祟的就要回家。然而,劉嬛沒走。沒什麼好猶豫的,霍去病站在她的身邊。司馬遷猶豫了一瞬,也留了下來。
“就算皇帝有命,董生為何與無心讀書的纨绔較真呢?”劉嬛好奇的問。
聽到這個,董仲舒又生出幾分惱火。他闆着臉說:“不求他讀書明理,隻盼他知道何為儒,别再認錯了。”
别再認錯?也就是已經認錯了?此前的迷惑有了答案。怕不是霍去病把法家大佬認作了儒生,董仲舒才被皇帝派去與法家聯誼。劉嬛帶入董仲舒,想了想那個情景——被迫見詭,詭還是對家的。劉嬛想盡平生傷心事,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皇帝丢人,董仲舒受難,霍去病活該有此一劫。
“我認錯什麼了?”霍去病不解。
看着少年郎迷茫的模樣,劉嬛終于良心發現,決定幫幫他。她說:“何為儒?這可不好說吧。”
“此話怎講?”董仲舒問道。
“董生你是儒吧?聽聞你向皇帝進言,言‘君權神授’,皇帝的權威至高無上。無論何時,隻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萬不可‘視君如國人’,更遑論‘視君如寇仇’了。”劉嬛做出疑惑的模樣,“把君王高高捧起的,難道不是法家嗎?”
董仲舒驚訝的看向眼前的小短腿。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劉嬛。他說:“君若有過,有天道示警。君王并非全無拘束。”
“與墨家的天志明鬼有異曲同工之妙。”劉嬛微微颔首,道。
董仲舒愈發驚奇。他知道自己的儒學摻了許多别家的東西。錢難掙,屎難吃,皇帝難哄,學派要有出路,就得改變自己。他驚訝的不是被人看出自己這個“儒”不純。他驚訝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娃能看出來。這個年紀的女娃娃該是什麼樣子呢?能識得幾個字,已是十分難得。若能背上幾句書,則稱得上家學淵源、天賦異禀了。能分辨儒家、法家、墨家,放霍去病這個年紀的少年人身上,也十分優秀了。何等奢豪的家族,才會在女娃子身上下這份功夫?養出來的女兒又要做什麼?看着劉嬛的年歲,董仲舒心中一緊,不由得想到了另一個孩童。他看向與劉嬛十分熟稔的霍去病,覺得自己猜對了。
一旁的司馬遷敏感的拿出木牍,下筆如飛。他有預感,今日之事值得一記。至于小女娃懂得多?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詭,懂得多不是很正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