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直視着他的雙眼,像是在回憶着什麼,半晌才開口:“本來我該在那個拳擊場裡做一輩子的工,畢竟我爸把我賣到了那個場裡……那個場并不是一個什麼正規的拳擊場,老闆還有各路合夥人私底下都有很多不可告人地下交易,我在那裡就等于是進入了狼窩,那個場子不倒閉,我在成年之前很難逃離,就算成年了,身上也會背負着巨額高利貸,必須得給自己贖身,和他們捆綁在一起我基本是沒有翻盤的可能性。好在那年,天不亡我,我遇到了一個解脫的機會……”
十四歲的程易已經開始長個子,每天的胃口都很大,盡管拳場有看在他長身體的份上給他加餐,但他天天都要訓練,以準備日後給拳場賣身,上台揮拳做看客們的玩物,每天的高強度訓練是根本吃不消的。
他幾乎天天都在餓肚子,管理在廠子上做工的人的那個老大給了他賺飯票的機會,讓他跟着那群要高利貸的打手出任務,要到債了,他就能有一天飽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為了一口飯,程易隻能幹,于是白天就在拳場裡訓練,晚上就跟着那一群打手出去要債。
這樣幹了半年,雖然很累,有危險,但是他起碼能吃飽飯。
轉折出在十四歲那年初秋的雨夜。
負責要債的那一群打手忽然被通知開小會,程易剛剛訓練完,一身狼狽地趁着休息的時間在啃一個幹癟的饅頭。
打手們從走廊經過弄出了聲響,程易便從倉庫裡出來看,一路跟到他們開小會的房間門口聽會議内容。
但這裡的每一扇門都是鐵門,一合上聲音就被阻斷,程易隻能隐隐約約的聽到一些字眼,小會開完了,他也沒聽懂裡面在說什麼。
不過往往這種小會開完之後,他們都有一個大單要做,隻要成功的把債要到了,打手們都能分紅,而他也有可能多拿一天“想吃多少吃多少”的飯票。
會議開完後,鐵門被人推開,程易來不及躲了,趕忙讓開,攥着饅頭低着頭,很害怕被問責。
出來的那個人就是管轄他們的老大,老大和老闆不一樣,老闆管老大,老大管他們。
程易在這裡誰都惹不起,在這幾年的打壓生活裡,他早已經習慣了看别人的眼色說話,如今心跳的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
“老、老大……”少年低着頭,身上穿着的無袖白褂在訓練時被弄得很髒,洗得很皺,全都是灰塵,看起來跟剛從垃圾桶裡爬出來似的。
現在他跟前的男人有一身煙酒味,喜怒無常,這一刻的安靜,銜接的可能是饒恕也可能是毫無預告的一腳。
程易在全場裡挨了那麼多打,倒是也不怕挨打,隻是惹怒了這個人他之後會沒有好果子吃。
男人臉上有一道刀疤,常年吸煙喝酒,嗓子沙啞的過分,他眼神凜冽的燎在程易臉上,像一把過了酒點了火的刀,程易不擡頭不擡眼也能感覺到這種威壓。
“……阿水,”男人轉過身沖屋子裡的一個脂包肌胖子說:“缺人,就把他帶上。”
那胖子歪頭一看,表情複雜,程易攥緊了饅頭,靜靜地等待發落。
阿水哦了一聲,說:“行。”
老大走了。
阿水旁邊的人确認他走遠了才罵了聲:“草,又帶這狗崽子去?平時都算了,今天他湊什麼熱鬧?不拖後腿我都萬謝!咋啊水哥,真帶啊?”
阿水冷哼一聲,沒說話。
程易剛來的時候經常被狗欺負,幾乎天天都在和狗鬥智鬥勇,在場子裡的老人就随便給他取了個不上道的花名,叫狗崽,充斥着侮辱意味。
有人道:“好好幹吧,今晚要是真能成,都有功。分紅又沒他的份兒,就當牽隻狗出去。以前不也這樣……誰算他個人頭了。”
也有人嘟哝道:“誰在乎人頭了,主要是不想次次都帶一個拖油瓶吧……”
程易每次跟着他們出去都沒起到啥作用,這群人也不是什麼好心的善茬,看不慣吃白飯的程易,自然不想他蹭着這個機會好好吃飯。
在這個地方,壓榨别人就是快樂,幫助誰肯定出于利益,很明顯,程易還沒有那個資本給這群人好處。
程易站在門口站着不敢說話,沒聽到讓他走的話也不敢走,硬着頭皮站了好久,才聽到阿水叫他:“崽兒,進來。”
程易掐着饅頭垂着頭往裡走,走到阿水面前停下,“阿水哥……”
“老規矩,出門要聽話,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今晚是大單子,幹好了都有獎,不聽話的什麼下場你知道的。”阿水擡起手搭在程易肩膀上壓了壓。
程易盯着阿水的布鞋,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嗯:“……我聽話,水哥。”
“好!”阿水拍了一下程易的胳膊,“聽話就有得吃!”
阿水轉頭對其他人呵道:“好了!收拾一下準備出門!今晚好好幹!”
程易拿到了出門的名額,這預示着明天他管飽的飯有底了,不禁松了口氣,他寸步不離地跟在阿水身後,不敢脫離大部隊半步,直至和他們坐面包車到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