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
“哥不會趕你走。除非阿幸自己想走。”
“以後别在身上刺東西了。”
“哥會心疼。”
“還有……”
“那不是英文單詞。是拉丁語。”
“哥教你發音。聽好了。”
“Amor fati.”
聽筒裡沒有聲音了。
外界的喧嚣逐漸闖入。
周清又等許久。
直到隻能聽見自己呼吸聲,才拿下手機,發現已經關機了。
把手機反手放在桌上,撐着額頭,捂着眼睛。
内心仿佛翻騰着一場巨大海嘯。
不斷吞噬着他,把他淹沒。
胸口脹滿酸澀鹹濕的海水。
直到沉溺。
窒息而死。
在這裡閉着眼睛,調整呼吸,坐了很久。
直到電工進來讓他撤離這裡,周清才站起收拾東西離開。
外面風雨确實大,比以往都大。
狂風卷着黃桷樹的綠葉吹在臉上,身上,頭上。
這小破傘該退休了,但周清也沒有扔掉。
往臉上搓了把,掃掉葉子,傘擋在前面艱難走着。
盡管如此,酒館依舊熱鬧。
甚至比昨天的人還要多。
周清感慨年輕人的精力總是無時無刻地旺盛,但是趁着年輕時不瘋狂叫嚣,又等到幾時呢?
等到老了走不動了?
還是老眼昏花,患了癡呆症後,才重拾單純?
傘收起,丢進傘籃。
黃毛依舊滿懷着傻缺的簡單快樂在他面前叫嚷。
“周哥。阿幸簡直太牛逼了!”
“我結算直播,你知道我們這些天掙多少錢?”
“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一輩子。”
周清手指戳戳他肩膀讓他讓路,往吧台那兒走。
“你才活了多久,就開始一輩子,四分之一過完了嗎?”
“哎呀,周哥,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們酒館的錢途将一片光明!”
周清讓小楊給自己調一杯他研究的新品,手肘撐在台上。
“周哥,你看上去怎麼感覺很心累啊?”
“周哥是不是不信我說的?”
黃毛突然站在周清面前,伸手一指隔壁舞台。
“你看!我們有阿幸這個大寶貝兒,我們酒館成為‘山城第一酒吧’指日可待!”
周清往舞台上看。
潔白的光柱斜着打在白t黑褲的少年身上,鍍上了一層如霧紗般夢幻的色彩。
他周遭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他腳邊那一小片地方亮着輕柔的光。
浮動的灰塵勾勒出少年身形的曲線,好像天上的星星在圍着他轉。
他開始垂着眸子,眼睫在眼睑落下陰影。上次不讓他彈吉他,還真的不彈。
吉他擺設似的放在腿上,跟着伴奏,嘴唇貼着話筒歌唱。
沉緩。
慵懶。
低柔。
“……
I loved everything you've done/
(我喜歡你做的一切)
and when you would sing/
(當你唱歌時)
I felt that my heart was falling/
(我感覺我的心在墜落)
You're all I want/
(你是我想要的全部)
……”
視頻上看是一回事。
用眼睛看是另一回事。
周清覺得黃毛發給他的那個帖子也不完全都是噱頭。
至少。
在此時此刻,周清覺得舞台上的少年。
近在咫尺。
遙不可及。
如天上一道流星。
轉瞬即逝。
周清收回視線,心髒傳來隐隐的疼痛。
那些毛刺越來越深,幾乎滲透進骨髓裡,從縫隙裡流出黑色的血液。
眼前出現一杯裝着紅配綠液體的高腳杯,薄薄的邊緣夾着一片檸檬。
“周哥。”
“這是我看着網上配方調的。”
“叫荊棘玫瑰。”
“代表痛苦,愛情,和堅韌!”
周清盯着俗裡俗氣,不像陽間會有的液體,嫌棄之意難掩于面。
“小楊同志,你見過的玫瑰是綠色?”
小楊小心看他一眼,嗫嚅道,“荊棘是綠的……”
沒說完,就看見周清雖然吐槽,卻一口全悶了,臉上露出驚訝。
周清砸吧了下嘴。
品相不怎麼好看,但還真有那味兒。
烈。
燒胃。
帶着奇異的苦。
卻又有點兒甜。
壓住了心髒處微微的抽疼。
小楊緊張巴巴瞧着周清的表情。
英俊的臉上有些扭曲。
小楊問,“周,周哥,怎麼樣?”
見周清彎腰俯在台上,過了一會兒直起身子,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保持住。”
站旁邊的黃毛搖晃着周清的肩膀,不太滿意他隻搭理小楊。
“周哥!你怎麼不聽我講話啊!”
“我說的對不對?對不對?”
“我們酒館是不是能成為‘山城第一’?”
周清轉身晃了晃沒有液體的高腳杯,把檸檬含在嘴裡。
一片酸苦。
他“嗯”了一聲,眼睛落在虛空。
“山城第一。富可敵國。”
又問,“下次live什麼時候?”
黃毛說,“本來想這周末的。天氣預報說最近天氣不好,就放下周了。”
“多少張票?”
“上次放出70張,賣出去55張。”
“雖然沒賣完吧,但看最近來酒館的人,我覺得肯定會更多,就放100張。”
周清點點頭。
票再多點兒,他這裡也容不下這麼多人,150已經是極限了。
“上回的票價多少?”
“45一張。”
周清咬着檸檬,含糊道,“擡價。”
“啊?”
黃毛撓撓腦袋,問,“擡多少啊?”
“100一張。”
“什麼?!”
黃毛一臉震驚,“周哥,我知道我們酒館未來将是‘山城第一’,但,是不是需要循環漸進?”
“不需要。”
周清冷淡道,“就說阿幸下次live唱原創歌曲,我們這兒,首發。”
黃毛愣了半晌,才震驚地瞳孔地震。
“我操?!阿幸還會編曲?”
“這麼厲害嗎?”
嘴裡檸檬的汁水吸吮得幹癟了,吐到空杯子裡,給小楊去洗。
舔舔酸到快沒知覺的腮幫子。
周清說,“嗯。”
“阿幸,就這麼厲害。”